第三十壹章 利用刑人,用說桎梏
仙劍前傳之臣心似水 by 王世穎
2018-9-28 21:33
那四個人,引導著黎啟臣、童率向最前方的講壇走去。壹行人每走壹步,與他們平齊的那些人,便深深跪拜下去,額頭叩擊著青石地面,當當有聲,直到他們再走過五步,才緩緩起身。所有的人動作整齊劃壹,起伏有序。若說適才的俯仰是波濤洶湧的大海,那麽此刻便是波光瀲灩的大澤。
黎啟臣是統帥過千夫的衛尉,見此情形,也不免有些駭然,這些人之前也都是士農工商,販夫走卒,本來就是壹盤散沙,是怎樣的力量能讓他們如此俯首聽命,千人如壹?
這壹段路走過去,看著腳下匍匐的眾人,不管是什麽人,都會心生神聖威嚴之感,宛若帝王,可接下來,卻是不堪的鞭笞……
壹眾人走上講壇,那四個人長跪下來,為黎啟臣、童率去衣,神情肅穆,動作舒緩優雅,宛若舞蹈。倒像是把精心準備的祭品修飾齊整,以便獻祭壹般。
兩個人被綁縛在刑架上,手腳分開,呈“大”字形,身上只穿著壹條犢鼻裈。
黎啟臣雖曾飽經刑求,並不畏懼,但當著這麽多人去衣受刑還是第壹次,心中不免惴惴,轉頭去看童率時,卻見童率也正扭頭看著自己,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壹臉的委屈惶恐,黎啟臣點頭壹笑,示意別怕,童率勉強咧嘴壹笑,也點了點頭。
待鞭子帶著風聲呼嘯而來的時候,黎啟臣還是不免身子壹震。
痛楚如裂帛,撕開了背上的皮肉,也撕開了那些不堪的記憶……蒙冤受刑,壹遍壹遍重復回答著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昏死了,又痛醒,循環往復,身上的精力壹絲絲被抽走,像溺水的人壹步步沈入深淵。連自己也不清楚,那個時候,是靠什麽活下來的……大概是因為問心無愧吧。想著,只要活著,就有機會當著大王的面訴說自己的冤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找出真兇,為自己洗脫冤情,如此而已……
然而時至今日,對於冤情,也無須那麽執著了,回想那次的羈押刑求,也許只是壹步棋,壹個策略……而自己,只是大王手中的壹個棋子罷了,被打入囹圄,又去做刺客,此時又來做細作,下壹次又要做什麽?這壹身壹命,能經得起幾次摧折?宮中的衛尉,已然換了新人,就算沈冤得雪,又能何去何從?人生如戲,大王怎麽說,便要去怎麽演……只沒想到在這出戲中戲裏,竟然也還要扮演這受刑的人。
背上的痛楚壹波壹波襲來,像有壹團火在燒,又像是被滾油潑濺,又有了那種痛到極處想要嘔吐的感覺,黎啟臣忙咬牙忍住。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迷茫了雙眼。
童率……童率能忍住這樣的痛嗎?黎啟臣轉頭看去,卻見童率垂著頭,肩背的肌肉隨著鞭子的起落顫動著,身周綻開了斑斑點點的血跡。難道是已經昏了過去?黎啟臣輕輕叫道:“童……甘棠!”險些叫錯了名字,忘了這是壹出戲。
童率聽到聲音,微微擡起頭,他的頭發已被汗水浸濕貼在臉上,嘴唇上盡是忍痛咬出的傷,眼神有些迷茫,唇邊卻帶著壹個飄忽的笑。
忽聽得童率幽幽開口唱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那聲音低低的,但卻悠揚婉轉,幾百人的大廳,鴉雀無聲,只有童率略帶沙啞的歌聲幽幽回蕩著……黎啟臣心中暗暗忐忑,唱這個曲子,只怕演得有點過了吧……未免過於讓人矚目……這樣擔著心事,不知不覺,便分散了背上的痛。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壹曲即終,最後壹鞭也剛好打完,童率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
“醒了?”黎啟臣見童率睜開了眼,臉上的笑容緩緩地綻開,眼中盡是憐惜。
“嗯……好像也不怎麽疼……忍忍就過去了……”童率強笑道。
“嗯。壹忍忍了兩個時辰……”黎啟臣笑道。
童率大驚:“我暈了這麽久?!”
黎啟臣點點頭:“已經給妳上過壹次藥了。”
童率環顧四周,這是壹個牢房壹樣的山洞小室,沒有窗,三面都是山壁,壹面是石墻,中間有個木門,木門上有鎖。童率驚道:“咱們難道成了囚徒?”
黎啟臣搖搖頭:“應該是讓我們在這裏養傷吧……妳沒發現這裏極潔凈嗎?”
童率又細細看了壹圈,墻上有燈,地上有火盆,火盆旁還有壹個陶罐,似乎裝著藥。洞壁四周都是青灰色的巖石,上面帶著竹葉狀的炭黑色花紋,十分獨特。地面打磨得極平整,和墻壁銜接處都鑿成圓角,確實是壹塵不染。沒有床榻,只地上鋪著三層席,看上去都是新的,尤其是那最上面的茵席,還帶著新麻粗糲的手感和燥氣。兩人身上都只穿了壹件簇新的白縞長袍,極輕極薄,縱然是貼在傷處肌膚上也不會觸痛到傷口。
黎啟臣又道:“宮中的寺人,剛凈身之後,都要在‘蠶室’待上三個月,那‘蠶室’就像這樣,溫暖、幹凈、密不透風,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性命,讓傷口愈合……有時候犯官受了重刑,君主又不想讓他死,也會在‘蠶室’中養傷……”
童率聽黎啟臣說到“犯官”“重刑”,怕勾起他的不堪往事,忙截住他的話頭,叫道:“難道我們也要在這裏待上三個月不成?”
黎啟臣壹笑,輕輕彈了壹下童率的額頭:“想得美!這種小傷,最多七到十日,便基本愈合,行動自如了,誰會讓妳在這裏待那麽久。”
童率嘻嘻壹笑:“這哪裏是小傷啊……快痛死了好不好!”
黎啟臣笑道:“沒想到妳是這麽忍不得痛的,若要在我手下當黑衣侍,恐怕妳也熬不住。”
童率皺眉道:“怎麽?妳們那裏也打人嗎?”
黎啟臣道:“內侍的規矩,和軍中沒有什麽太大不同。而且內侍都是遴選出的世家子弟,更加要嚴管,若犯了錯,笞打刑責之類都是免不了的……難道妳們鹽幫當中,就沒有刑罰規矩嗎?”
童率壹撇嘴,嗔道:“犯了錯,對不起兄弟,最多斷指削耳,又或是三刀六洞,總之沒有這麽多繁文縟節……搞不懂這是做什麽。好好的上山投奔,又沒有錯處,就要挨打。”
黎啟臣笑道:“妳沒發現嗎?他們只招募那些走投無路、心生絕望之人。這邊先去了妳的‘勢’;而後讓妳傾盡家財捐獻出來,這是弄掉妳的‘財’;最後又當眾鞭打壹頓,折辱妳的‘節’。勢、財、節這三樣都去了,壹個人也就剩不下什麽了,不得不聽他們的,因為妳除了聽他們的,已經無路可走。”
童率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笑道:“可我們的‘勢’是編的,‘財’也是悅安君的,只有這‘節’,實實在在讓我們受了。”
黎啟臣道:“那也不盡然。妳想想,若我們就是兩個普通人,平白當眾去衣受刑,應該算得上是平生的奇恥大辱了吧,但我們身負王命,是潛伏進來救人的,縱然受些折辱,因為知道這只是做戲,心中便不會感到太多恥辱……”
黎啟臣看童率聽得似懂非懂,又道:“就像囹圄中,同樣的冤情,受同樣的刑,有的人便死了,有的人就活著,除了體質的差異之外,關鍵在心,如果對天理國法君父都失去了信心,活著便無動力,但如果堅信冤情可以昭雪,憑著這壹口氣在,便能堅持……”
童率見黎啟臣又說回了冤獄刑求的話頭,忙岔開道:“那麽妳管帶黑衣侍也是這樣嗎?”
黎啟臣微笑點頭:“是啊……所有的黑衣侍壹進宮,無論貧富,便要從頭到腳扒個幹凈,除了護身玉,自家的東西壹樣也不準帶。此後便須得穿上壹模壹樣的黑衣,人人平等。這也是去勢和去財,至於去節,宮中規矩繁縟,賞罰分明,如有錯處,自然會重罰,倒不需要刻意地折辱……”
童率聽黎啟臣說到黑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忽見胸口繡著壹行小字“坤八十九”,又去看黎啟臣的,卻是“艮九十七”,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麽?”
黎啟臣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只是編號罷了……”
童率撇了撇嘴嗤道:“倒像是人家養馬牧牛,在身上烙上的記號……哼!”
黎啟臣壹笑:“妳若這麽大怨氣,傷會好得更慢的。”
童率突然壹拍腦門,說道:“若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各有八九十人,那豈不是……”童率說著,便掐指去算人數,“有七百多人呢!剛才堂上,我看最多兩百。”
黎啟臣點點頭:“確實如此……不過這也可能是虛數,中間空過壹些數字,故弄玄虛。在軍中經常這麽幹,多埋竈,多樹督旗,讓敵人以為兵力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