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俱獵，誰是獵物

　　“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尚為朕的座上賓，今日，便要刀兵相見了嗎？”
　　“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
　　十個嗓門大的軍漢壹字兒排開，唐治說壹句，他們就齊聲吶喊壹句。
　　沒辦法，說是城下，其實隔著壹箭地呢。
　　除非是床子弩，否則射不了這麽遠。
　　裴甘丹哪怕是和唐治有些秘密的合作與默契，也不敢完全相信他。
　　而唐治呢，作為皇帝，妳能想象他雙手攏著“喇叭”，趴在牒墻上聲嘶力竭地跟對方喊話麽？
　　皇帝說話要從容，要威嚴，要儀態端莊，所以，需要有人喊話。
　　對面，裴甘丹微微壹笑，朗聲道：“大炎皇帝陛下，前番承蒙招待。可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絞殺舍妹莎琳娜。”
　　裴甘丹身前，五六個鬼方大漢也是齊聲吶喊。
　　還別說，這些整天在草原上唱民歌“吊嗓子”的大漢，聲音就是高亢透亮，才五六個人，立即就把唐治那邊的十個大漢給蓋過去了。
　　唐治從容地道：“莎琳娜心如蛇蠍，為泄私憤，指使手下胡亂殺人。我大炎國法，王子犯法，亦與小民同罪，何況她不過是番夷小國的酋長之女。”
　　十個大漢剛剛聲音被人蓋過去了，未免臉上無光，這時提足了壹口丹田氣，吼得氣壯山河。
　　妳還別說，這段話正該憤懣大吼。
　　只是，話長了點兒，喊完了之後，十個大漢裏頭，有三個忍不住捂著嘴巴咳嗽起來。
　　對面，裴甘丹道：“好！妳有妳的國法，我有我的親情。妳因國法而斬舍妹，我因親情為她復仇。妳就等著承接我鬼方大軍的瓢潑箭雨吧！”
　　說罷，裴甘丹壹磕馬鐙，壹提馬韁，調轉馬頭就往回走。
　　他的右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又狠狠向下壹劈。
　　前方五六個大漢重復他的話還沒說完，壹排排鬼方騎士已然“吱呀呀”張弓搭箭，策馬向前奔馳而去。
　　他們借著馬的沖勁兒，撒弓射箭，然後劃著弧形圈馬而歸。
　　“嗡”地壹聲響，壹波箭雨就像烏雲壹般飛快地掠向城頭。
　　“保護陛下！”
　　謝飛鵬壹聲大喊，“鏗鏗鏗”七八面大盾就湊了過來，在唐治面前形成了壹個半圓形的盾墻，護住了他的身體。
　　兩個身高體壯的軍漢架起唐治就往後退，盾墻隨之向後移動。
　　李公公壹貓腰，跟壹只耗子似的，“吱溜”壹下，就擠到了唐治身邊。
　　“篤篤篤”壹枝枝箭矢射中盾墻，那鐵梨木大盾上，登時釘上不少利箭。
　　但也有壹些箭矢力道已不足，或者角度不好，被彈到地上。
　　唐治被擁進了城門樓，外邊郭緒之、袁成舉的聲音相繼響起。
　　“兒郎們，給我反擊，射死他們個狗娘養的！”
　　“準備金汁！準備擂木！好臭，挪遠壹些……”
　　定遠驛守將張瑞貼心地道：“陛下龍體貴重，不如回‘行在’去吧，這裏有臣等人堅守，萬無壹失。”
　　唐治沈著臉道：“光是守，不是法子，可擇機與兩翼堡壘配合，適當反擊！”
　　“臣等明白！”
　　唐治這才拂袖而去，李公公馬上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
　　這場仗，自然是真打。
　　雙方都有著必須打壹仗的需要。
　　首先，每年的“打草谷”不是狩獵式的消遣娛樂，而是草原牧人生存的壹個必要環節。
　　僅僅靠遊牧，他們已經無法養活現在的人口。
　　同時，鬼後和大王子、二王子的死，可以說是內訌，但小公主莎琳娜的死，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到其他人身上的。
　　裴甘丹既然執掌了鬼方的權利，他也就必須承擔得起相應的義務。
　　只是，作為雙方合作的最後壹件事，他們都知道，這場仗是有節制的。
　　壹旦達到戰爭目的，他們雙方就可以趁勢退兵了。
　　但，這也只是事先雙方的壹個默契。
　　現在多了壹個安如意，他們的計劃，還能如意嗎？
　　安如意就在裴甘丹的軍中，他已經換了鬼方人的衣服。
　　方才裴甘丹喊話時，他就在裴甘丹身後的將士人群中，遠遠看著定遠驛城墻之上意氣風發的唐治，冷笑。
　　這壹仗，直打到太陽落山，雙方各有折損，鳴金收兵。
　　眾將領點檢戰損和收獲，然後趕到皇帝的臨時“行在”，向皇帝匯報。
　　唐治道：“守城，我們占優，損失小於鬼方，但是，鬼方犯我邊境，我們不能壹味地守。
　　這就是他們肆無忌憚地年年來‘打草谷’的原因，必須得想辦法，讓鬼方人感受到威脅。當然……”
　　唐治看看眾將，強調道：“朕不是逼迫眾將士強行出戰。鬼方人善於野戰，如果時機不成熟，貿然出城，反而是揚己之短，避己之長了。
　　朕只是以為，要有主動出擊的行動，讓鬼方人不能總是抱著壹種‘我想打，就來打，打不下，我就走，反正只有我打妳，妳奈何我不得’的想法。”
　　盧龍將軍唐誌東道：“陛下的意思臣等明白了。臣以為，可以等安太尉的大軍趕到，再實施反擊，如此，更加妥當些。”
　　唐治壹笑，道：“朕為天子，要從天下的角度去看這場戰爭。所以，朕提出要求，具體要怎麽實現，還要依仗各位將軍，朕於此是外行，自然不會橫加幹涉。”
　　張瑞、唐誌東、謝飛鵬等人聽了，不禁松了壹口氣。
　　他們最怕的就是唐治不懂軍事，卻自以為是個“軍神”，對他們進行太具體的幹預和指揮。
　　唐治想了想，道：“安太尉的勤王之師，還有多久可到定遠驛？”
　　唐誌東道：“從之前傳來的消息看，以安太尉的行軍速度，大概還需要三天。”
　　唐治皺了皺眉，道：“有些慢了，派人再去催壹催。”
　　唐誌東道：“是！”
　　這時，李公公捧著壹盅藥香四溢的湯進來，慢聲細語地道：“陛下，天氣日漸地冷了，陛下喝壹盅‘四君子湯’吧，益氣健脾，滋生氣血，休息也更踏實壹些。”
　　唐治點點頭，接過湯盅來，吹了吹熱氣，小口地抿著，與眾將領又商議了壹會兒軍機，眾將領也便散去。
　　盧龍守將唐誌東出了大帳，蹲下身子緊了緊松掉的戰靴的“靲”，也就是鞋帶，因此落後了其他人幾步。
　　等他直起腰來，正好看見李公公彎著腰從大帳裏出來。
　　唐誌東低聲道：“那藥，可按時給皇帝吃了？”
　　李公公陪笑道：“將軍放心，咱家依著皇後娘娘的吩咐，壹日三餐，從不耽誤。”
　　唐誌東滿意地壹笑，低聲道：“很好！北朔王壹脈，已經完了。妳壹個去了勢的人，還能往哪裏去？
　　好好替太尉做事，成功之後，太尉立壹個小皇帝，在大內，妳就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
　　李公公諂媚地點頭哈腰：“咱家明白，咱家明白，還請唐將軍多多關照著……”
　　唐誌東盯著李向榮，目中卻是漸漸露出懷疑的神色，沈聲道：“妳的神情有些不安，李公公，妳這是……”
　　李向榮慌了，雙膝壹彎，就要跪。
　　唐誌東壹把將他扶住，低喝道：“妳瘋了，在這兒跪什麽跪？”
　　唐誌東旋即提高了聲音道：“公公怕是不常騎馬吧，剛騎馬是這樣子的，走路的時候，下盤都不穩了，哈哈哈……”
　　接著，唐誌東笑聲壹收，手上的力道卻加大了，低喝道：“說，妳有什麽事瞞著我？”
　　李向榮囁嚅地道：“我……我方才下藥時，小黃門兒進來喚我，我壹慌，湯盅裏多掉進去兩顆，我想撿出來，它已經化了……”
　　唐誌東松了口氣，不是這小子首鼠兩端就好。
　　唐誌東皺了皺眉道：“那就是三顆了？有什麽說法？”
　　李向榮怯怯地道：“咱家也不清楚，皇後娘娘只說，壹餐只用壹顆，壹日只用三顆，若是壹次超過七顆，須臾功夫，人就死了。”
　　唐誌東聽了松了口氣，道：“這樣的話， 應該問題不大。”
　　說完，他又惡狠狠地道：“以後做事小心些，太尉還沒到，唐治怎麽能死？”
　　李向榮忙不叠地道：“是是是，咱家以後，壹定格外地小心。”
　　唐誌東冷哼壹聲，放開李向榮的手，朗聲笑道：“李公公，妳可站穩嘍。”
　　說完，唐誌東轉身離去。
　　李向榮彎腰陪笑，候他腳步聲漸遠，才慢慢地直起腰兒來。
　　燈桿上掛著壹串氣死風燈，燈光映在他的臉上。
　　他的笑，就像壹朵盛開的秋菊花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