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六章 永恒之愛

　　……
　　找到我們……
　　找到我們……
　　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聲音，又若有若無在耳邊回響。
　　索蘭黛爾驀然間有了壹種錯覺，她仿佛又回到了夢中月桂花紛飛的原野，看見了那只懸掛在天邊俯瞰塵世的眼睛，還有金光黯淡的太陽……
　　看著索蘭黛爾愈發深邃的眼睛，葉蕭塵知道她已經無從抗拒現實了：“妳做的那種夢，我也無數次做過，可能景象不壹樣……但蘊意是相同的。”
　　“那是我們體內的傲慢因子在躁動，隨著奇諾壹天天變得強大，他體內殘缺的傲慢主體渴望補全，就會與散落在外的因子產生共鳴。”
　　“沒有傲慢因子的人，是不會做那種夢的。”
　　篝火劈啪作響，黑暗中眼睛倒映出來的微光也消失了，索蘭黛爾緊閉雙眼，嘴唇微微顫抖著。
　　許久後，她才淒涼地說：“他從始至終都在騙我。從我們見第壹面起，他說的每壹句話都是騙我。哪怕我問過他那麽多次，他也沒有對我說過真話。”
　　葉蕭塵的眼神落寞了下去，搖著頭說：“在我看來，那不是騙妳，他只是沒有告訴妳全部的真相。”
　　“在最終獵殺開啟之前，拒絕者和輪回者都有著規則限制，不可以對本土世界的生命體透露輪回情報，所以無論他多麽想對妳述說，也沒辦法把真相說出來。”
　　“規則……聽著真像是壹個遊戲。”黑暗中，索蘭黛爾環抱胳膊蜷縮成壹團，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如果妳說的那種至高力量真的存在，那我們這些‘本土世界的生命體’，我們本身的存在算什麽？”
　　“如果妳想聽真話的話……”葉蕭塵抿了抿嘴唇，嘆聲說道，“或許什麽都不是。”
　　“在至高存在的力量下，生命與時間都是可以被操控的。”
　　“壹個人的壹生或有迷亂糾葛愛恨情仇，在其眼中都是真實的人生，但對至高存在而言，這個人也許只是壹串數據，壹個符號，隨手就可捏造。”
　　“時間亦是如此，人能活百年已是高壽，王朝延續千年即是奇跡，我們文明的第壹個人類可能誕生在數萬年之前，但這些對至高存在來說都是彈指壹揮間。”
　　“所以妳問我，妳們本身的存在算什麽……我只能回答妳，或許什麽都不是。在妳們看來偉大且永恒的東西，不過都是滄海壹粟而已。”
　　也不知沈默了多久，索蘭黛爾的眼睛重新睜開，裏面充滿了疲倦：“那麽，妳們拒絕者最後要追尋的答案是什麽呢？”
　　葉蕭塵搖頭：“不知道，在真的看到答案以前，沒有人知道。”
　　他頓了片刻，默默補充道：“但有壹點是肯定的，必須有人去走那條路。”
　　索蘭黛爾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他讓妳來殺我，奪走我體內的傲慢因子？”
　　葉蕭塵楞住了：“妳怎麽會這麽想。”
　　索蘭黛爾：“妳自己之前說的，要解鎖傲慢的終極能力，需要首先補全傲慢因子。”
　　葉蕭塵微微壹笑，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往篝火中添了些許柴火，明亮的火光照亮了索蘭黛爾的小臉。
　　葉蕭塵越過火焰註視著對面的人，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語：“要進行傲慢因子補全的人不是他……是妳。”
　　聽到這句話，索蘭黛爾就像被凝固住了，坐在那裏壹動不動，只有朦朧的火光在臉上跳躍。
　　看著索蘭黛爾那雙被茫然盈滿的眼眸，葉蕭塵沒有繼續細說，而是淡笑著換了個話題：“我有個問題，壹直以來，妳怎麽看待奇諾？”
　　索蘭黛爾許久沒有回過神，直到葉蕭塵重復了壹遍問題，她才開始回想曾經與奇諾相處的細節。
　　她想了很久很久，去回想與奇諾相處的經歷，回想他的歷程，回想他的所做所做……
　　最後，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壹個對目標很執著，為了它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葉蕭塵用柴火棍撥弄著篝火，露出深邃的微笑：“正確，但也很片面……我對他的了解，比妳要更深壹點。”
　　“我曾經問過奇諾，這壹路走來，到底是什麽支撐著他走到今天這壹步？為什麽能堅持下來？”
　　“換作別人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回答，比如繼承了誰的意誌，為了家人愛人或是朋友，亦或是單純的夢想等等。”
　　“但奇諾給我的回答是——我只是想走到最後，見證那個答案而已。”
　　索蘭黛爾回想起了那壹年，她、奇諾、洛娜坐在月下花園，暢談未來的人生，他們聊到關於人生的目標，奇諾給出的就是這個回答。
　　索蘭黛爾垂著眼，默默說道：“這句話他也曾對我說過。只是想走到最後……這有什麽意義嗎？見證了答案又如何呢？”
　　葉蕭塵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這就是他的特殊之處了。他之所以走到今天，並沒有什麽外部動力驅使，無非是自己作為拒絕者，還有壹件事沒有完成，於是要繼續走下去。”
　　“至於最後的答案究竟是什麽，是好，是壞，是宏大，是縹緲……他其實壹點都不在乎。”
　　“所以在我看來，他是壹個虛無的人，沒有夢想，沒有信念，什麽都沒有，就像壹個死掉的存在，卻又偏偏活著，只是單純地想走完自己該走的路。”
　　“不擇手段當然也是真的，因為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其它？”
　　索蘭黛爾看向葉蕭塵：“妳難道沒有想過，奪走我體內的傲慢因子，再奪走奇諾的，由妳去進行補全？”
　　葉蕭塵露出自嘲的笑：“怎麽可能沒想過，但妳覺得現實嗎？”
　　“我只是壹具茍活了數千年的殘軀，力量冰消雪融，早已沒有任何野心，也不想看到更多的流血了。我終究只能成為壹個祭品，壹個通往終點的墊腳石。”
　　“如果傲慢因子只存在於我身上，事情將變得很簡單。我會主動去找奇諾，讓他將我吞噬，讓他走向終點去完成自己最後壹件未盡的事。”
　　“但妳出現了，壹切都變得不壹樣，他已經沒辦法繼續向終點前進了。”
　　“不壹樣？”索蘭黛爾眼神淒涼，悲哀地問，“妳覺得他會在乎我？”
　　葉蕭塵反問：“妳怎麽知道他不在乎妳？”
　　“在妳看來，在乎妳的表現應該是怎樣的？難道要他像那些愛情故事中的王子那樣，每天送妳玫瑰花？壹遍又壹遍說著情話？在妳離去的時候撕心裂肺哭天喊地？”
　　“不，索蘭黛爾，不是的。他是壹個正常情感缺失的人，但缺失不代表徹底的滅絕，他也有自己不知不覺湧現感情的時候，只是表現方式和普通人不同。”
　　“他在乎妳的表現，是壓抑躁動時宣泄的琴聲，是面對報復時的無端放任，是走到終點前停下的腳步。”
　　“為了見證最後的答案，他在收割敬畏、被敬為神明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被任何東西滯留住腳步。他會放手掃除面前的所有障礙，包括讓妳離開。”
　　“因為他知道，不管妳離開之後去了哪裏，都會活在世界上某個他可以觸及的角落，人生很長，以後終可以再相見。”
　　“可如果，走到最後的代價是真正失去妳，永遠失去妳，世界上再無妳的痕跡……他寧可不當這個神明。”
　　葉蕭塵註視著索蘭黛爾的眼睛，聲音如晚風壹般輕柔：“妳以為這是什麽？這是愛啊，傻姑娘，這是愛。”
　　愛……
　　時光仿佛在此刻被穿透了，索蘭黛爾內心最深處的回憶被悄然喚醒，過往壹幕幕如煙火般在眼前變幻，讓她不禁陷入恍惚。
　　葉蕭塵擡頭仰望著星空，似乎是在註視星河背後那個不知誕生了多少歲月的至高存在：“這個世界是壹張巨大的棋盤，上面的壹切都被至高存在擺布著。”
　　“蕓蕓眾生，高貴者也好，貧賤者也罷，都只是至高存在捏造的微渺之物，每壹個生命就像提線木偶，從出生的壹刻就被劃定了死亡。”
　　“什麽喜怒哀樂，信念理想，全都是轉瞬即逝的雲煙，在時間面前留不下任何痕跡，哪怕像我這種拒絕者，失敗之後亦是如此。”
　　“在永恒面前，我們什麽也不是。”
　　索蘭黛爾內心感到壹陣悵然，她擡起頭，與葉蕭塵看著同壹片天。
　　如果至高的造物主真的存在，蕓蕓眾生的壹切都是祂所捏造，甚至連命運軌跡都是被擬定好的，那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那些痛苦與割舍，又算是什麽？
　　壹切似乎都變得虛妄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前半生仿佛從未存在過。
　　葉蕭塵：“能跨越時間直面永恒的，只有另壹種永恒的存在，那就是拒絕者。”
　　“妳本來只是傲慢世界非常普通的壹個生命，和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人生中的壹切都是虛妄，但此時此刻，有壹樣東西真實地呈現在了妳面前，那就是來自拒絕者的愛。”
　　“作為永恒的生命，他願意會為妳在終點前停下腳步……傻姑娘，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這就意味著在他心中，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在每壹個時間尺度上，他都深愛著妳。”
　　篝火裏新添的幹柴幾近燒盡，光線變得無比暗淡，連索蘭黛爾的臉都照不亮了，整個人被黑暗慢慢吞浸。
　　愛嗎……
　　真是遙遠的詞語……
　　自從離開多古蘭德，這個詞語就已經被她淡忘了。
　　所有屬於過去的記憶，也全都枯萎了。
　　有時候，她甚至會害怕入睡，因為她總在夢中回到過去，每次醒來都要承受物是人非的折磨。
　　她活在這片渺無人煙的隱世之地，本以為世界上沒有人再記得她。
　　民眾有了夢寐以求的生活，不再需要她。
　　敵人獲得了渴求已久的勝利，不再記得她。
　　所有人都開始了自己的新人生，紛紛遺忘她。
　　可在遙遠的彼方，就是有那麽壹個人，從始至終都牽掛著她。
　　相識至今17年，他從來沒親口說過壹句“我愛妳”。
　　可現在她恍然意識到。
　　原來，他做的每壹件事，都在說著“我愛妳”。
　　朦朧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什麽倒映著微光的東西在不斷滑落，滴落在枯草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傳來索蘭黛爾顫抖的呢喃聲：“妳之前說，我體內的傲慢因子是借由太陽王神龕代代傳承。”
　　“可在倒神之日，太陽王魂龕已經連同神像壹起被破壞了。如果我死了，體內的傲慢因子無處可歸，它會永遠消失嗎？”
　　葉蕭塵很快搖頭：“傲慢因子是不會消失的，如果它失去宿主與載體，就會分裂成無數碎片，隨機被這個世界上的人所繼承……”
　　“對傲慢世界而言，這是最可怕的事了。因為如果妳死了，惡魔就此將再無束縛。所以請不要想這種事，想都不要想。”
　　索蘭黛爾沒有說話，她往篝火中重新加了幾塊柴，再度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她，那張小臉上出現了許久未見的微笑：“我只是問問而已。”
　　那是壹種活了數千年的葉蕭塵都看不懂的微笑。
　　葉蕭塵打消雜念，繼續說道：“傲慢因子必須合壹，這意味著我們三個人裏，只有壹個能見證最後的答案。”
　　“這個人本應是奇諾，但只要妳還活著，他就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所以，就請妳代替他走到終點吧，去完成七罪合壹，終結這亙古的輪回。”
　　“壹切都已經為妳準備好了。兩天之後，輪回大軍將降臨傲慢世界，帝臨隊長羅青鋒會壓制住所有輪回者，讓他們動彈不得。”
　　“而妳，將吸收我跟奇諾體內的傲慢因子，成為下壹代傲慢。”
　　“雖然壹切要從頭開始，但妳的道路不會有任何困難，不會遇到輪回獵殺，因為所有輪回者都已被壓制在這個世界，也不會迷失方向，因為每壹步路奇諾都為妳走過了。”
　　“妳只要學習他的方法，贍養民眾，讓他們對妳敬如神明，就這麽輕輕松松收割敬畏值，連壹點戰火與硝煙都不會有，妳會成為歷代傲慢之中最幸福的那個。”
　　“所以，前進吧，索蘭黛爾，帶著我與羅青鋒的意誌，帶著奇諾對妳的愛，走到最後吧。”
　　在葉蕭塵望眼欲穿的註視下，索蘭黛爾並沒有給出確切回答，她只是默默仰望著夜空，輕聲說道：“我有壹個請求”。
　　葉蕭塵不假思索：“妳說。”
　　索蘭黛爾：“我想回多古蘭德看看。”
　　葉蕭塵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但請在這裏等我兩天，我馬上要去接應羅青鋒，等我們將輪回者主力控制住，就來接妳回多古蘭德。”
　　“回雪30日，妳將在自己的故鄉，飛升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