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九章 醉眼朦朧

　　“對不起，老板，我明天和後天都要請假……”
　　檀木容身上緊繃著，即便在打電話，對方明明看不見，她還是下意識地微微弓著身子。
　　“什麽？加上今天妳這個月要連休三天了！不行！”電話那邊的聲音絲毫不留情面，“最多準妳兩天假，今天和明天，後天再不來妳就不用來了！”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蕭瑟的風中，檀木容略顯狼狽地收起了手機，低著頭快步向前走去。
　　她是壹個普通人，壹個普普通通的辦公室職員。
　　沒有美艷的長相，也沒有過人的頭腦，甚至不是伏城本地人，只是周邊鄉鎮進城打工的人。
　　被怪談遊戲選中後，她竟然沒有太多恐懼。
　　能活下去的話……就活，活不下去，隨意死在哪壹次遊戲中也可以。
　　對她而言，讓她倍感煎熬的不僅有鬼怪，還有生活。
　　其實這兩者誰更讓她痛苦，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總是這樣渾渾噩噩地想著，不抱希望地活著。
　　但也許是命運在給她開玩笑，抱著這樣的心態她反而壹次次地活了下去。
　　這次……又輪到我了。
　　她停下腳步，擡起頭，看向眼前的休閑酒吧。
　　“小檀？怎麽中午就過來了？”老板娘驚訝地看著她，雖然這裏是清吧，但開業時間也是從下午兩點開始的。
　　“啤酒……隨便什麽都可以。”檀木容找個了靠窗的座位，茫然地坐了下來。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看了檀木容壹眼，轉身去幫她拿酒。
　　檀木容微微扭頭，看向在吧臺處的老板娘。
　　那是壹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氣質打扮盡顯溫柔，是她渴望活成的樣子。
　　“怎麽啦，遇到煩心事了？”老板娘沒給她拿啤酒來，而是帶上了壹款紅酒，笑著說：“女孩子還是喝壹點紅酒比較好，算我請妳的。”
　　檀木容不挑酒，只要是酒就可以。
　　她只知道自己不喝酒的時候，不快樂。
　　“林姐，妳說……我活著有意思嗎？”檀木容將杯中剛倒入的紅酒壹飲而盡，然後面色酡紅地看著老板娘。
　　老板娘沒有回答，只是在她面前的座位坐下，給自己也倒了壹杯酒，淺淺地喝了壹口，然後靜靜地看著檀木容。
　　她是這家清吧的常客，她的酒量很差，基本算是壹杯倒，卻又總是壹個人來，讓自己還擔心過好幾次。
　　“妳說……我活著有意思嗎……”醉意上湧，檀木容說話有些大舌頭了。
　　“我……”
　　“有自己的人生嗎……”
　　“每天……上班，上班……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下了班……回到家，十點多……”
　　檀木容趴在桌上，聲音逐漸開始顫抖：
　　“我到底在做什麽？”
　　“我是人啊……”
　　“我的人生除了工作，只能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林姐……”
　　檀木容沒有大哭，她只是悄無聲息地崩潰了。
　　“妳知道嗎……如果我不主動，這部手機，就不會有人聯系我……”
　　“我看來很忙碌，每天出入高檔寫字樓，可我知道……白天和這座城市……完全不屬於我。”
　　“我是人……我想找到我生活的意義，所以我熬夜……喝酒……”
　　“明明瞌睡得眼睛都模糊了……明明醉得腦袋都不清楚了……”
　　“可只有那個時候，那壹點點朦朧的時間，才是屬於我的……”
　　老板娘安靜地聽著，壹言不發。
　　在自己這個小店裏，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年輕人。
　　買醉，熬夜，放縱，什麽都有。
　　在她看來，檀木容已經是很自持的人了，她就算喝醉了，也潛意識裏不敢麻煩別人。
　　社交圈子不大，工作繁重，沒有私人時間。
　　為什麽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熬夜？哪怕他們其實已經很累，很痛苦了，但還是不想睡覺？
　　也許……因為他們心底隱隱知道，壹旦閉上眼睛，再次醒來時，白天的時間又不屬於自己了。
　　個人時間被嚴重壓縮，讓人找不到生活，甚至生命的意義。
　　就像檀木容，她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不停地延緩自己的痛苦，麻痹掉那壹丁點兒屬於自己的個人時間，不願，也不敢去深想罷了。
　　“我不行……”
　　“我會死在怪談裏……”
　　“死在……遊戲……”
　　“……”
　　她趴在桌上，醉話斷斷續續，也許昨晚也熬了夜，已經差不多睡著了。
　　老板娘聽到她的夢囈後，目光有了些變化。但檀木容已經睡著，看不到了。
　　等她醒來看到老板娘正註視著自己時，頓時壹個激靈，酒也醒了。
　　“最近降溫快，別穿這麽少出門了。”老板娘看著她，摸了摸她的臉，如果自己有女兒，也許和她差不多大。
　　她連忙站起來，拿出手機想要付錢，卻被老板娘按住了手。
　　“說好這瓶酒是我請妳的，妳沒喝完，我給妳存著，下次再來喝。”老板娘溫和的笑著，擡頭看著神情有些慌亂的檀木容，“我的店就在這裏，什麽時候不開心了，就過來。”
　　“活著，是最重要的事。”
　　檀木容努力收住的眼淚差點被老板娘的聲音引得奪眶而出。
　　她狼狽地逃離了這裏。
　　壹出門，伏城的秋冬交替，果然讓她冷得打了個哆嗦。
　　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麽啊……給老板娘添麻煩了……
　　她有些後悔。
　　可是，她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至少還能找到這樣壹個可以傾訴的地方。
　　她轉身朝霧裏走去。
　　這個城市，還有其他城市，有多少像檀木容壹樣的人？
　　他們麻木在周而復始的繁重工作中，為了生存用盡全力。
　　至於個人追求，生活意義，以及夢想那種虛無縹緲的詞，早就和這城裏的大霧壹樣。
　　雖然開始時很濃，但壹陣風就能將它吹得稀碎，最終融化在城市的每壹個角落，再也找不回來。
　　厲鬼和生活哪壹個更令人絕望？
　　檀木容不知道答案。
　　對未來沒有期望的人，自然也不會有絕望。
　　她只是活著而已。
　　只是活著。
　　但這壹次，她多多少少想著……
　　至少，要回來把寄存在老板娘那裏的半瓶酒，都給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