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泳道。她端起啤酒喝了一口。第三泳道。”

　　六

　　“说到第三泳道，她的肩头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害冷似地瑟缩了起来。第三泳道，不管你信不信，它就在那里。”

　　“什么？餐厅里人来人往很是吵闹，起初我没听清楚，她又说了一遍，表情越发紧张。它在第三泳道？你是说第三泳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我问。”

　　“她使劲点点头，一口喝下杯中酒，似乎是要驱走惶恐。”

　　“那，它是什么东西？我问。我突然想笑，因为此刻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跟同伴们讲鬼故事相互恐吓的游戏。”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有什么在那里。她皱着眉头，看得出要表述那东西的艰难。”

　　“但我天天都在泳池里，除了水和道标，没有发现有什么。而且，正如俱乐部保证的，池水是绝对达标的，不说绝无异物，PH值、透明度、耗氧量、余氯量、细菌数、温度各个指标都是经得住检验的，毕竟是全市最好的泳馆，还是国家队的训练基地。”

　　“但那东西一般是看不见的。她说，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组织语言。只能偶然遇见。”

　　“偶然遇见？我反复思考着所谓偶然遇见的意思。就是说要看运气怎么样了。我试探着说。看她继续用手指划着杯沿不置可否。我接着问，那你到底偶然遇见了什么？”

　　“遇见了……怎么说呢？她的身子又微微颤了一下。那是……感觉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层膜，晃动着，有些模糊似毛玻璃，而膜的那边仿佛有什么东西。”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大气泡，气泡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有天有地、有绿油油的森林、小河、原野，或者说童话中的仙境？我接着她断掉的话头，我觉得她真得醉了。”

　　“她抬眼直盯着我，我当时想或许我恰好说出了她正要说的话。在有些时候，人是会有些幻觉的，比如游泳的过程中，有时呼吸调整不好，会使脑缺氧，缺氧的情况下也可能会有些幻觉。我接着说。其实那是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牵强的解释，但是要顺着她的思路，最容易的就是这个，幻觉，那种膜一样的东西，那种里面有另一个世界的气泡。”

　　“但我不觉得我产生了幻觉，那东西就那样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我已经遇到三次了，它就在那里，在你面前。说着，她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

　　“当然，这个世界有很多经验之外的事情，谁也不敢说我什么都知道，也许正如你说的，第三泳道真有那么一个大气泡，明天，我就去会它一会。我越发觉得她醉了，我握住她没有温度的手，安慰她，你醉了，需要休息，好好休息。”

　　“不，我没醉。她抽回自己的手，抱住头，不住地揉捏着太阳穴，而歇息了一会儿仿佛攒足了劲的泪水又噼里啪啦落下来。有时候真得感到很困惑，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那么不可理喻，总是要遇上一些奇怪的事情。她低声说。”

　　七

　　“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大气泡吧？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其实，在我看来，撞见这样一个大气泡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毕竟那不是一般人能够撞见的。”

　　“她摇着头，泪水没有断，好像在说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觉得我注定避不开这些奇怪的事情。她重复着那句话，而后深喝了一口酒。”

　　“我出生时是龙凤胎，有个印象中长得几乎和我一摸一样的弟弟，据生龙凤胎的几率是一万五千分之一，我想一般人大概不会有那种巧合，所以现在想来，从一开始我的人生就注定很奇怪。”

　　“你可知道有个几乎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的感受吗？真得就像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你。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做相互模仿的游戏，结果到最后，我常常就被搞混乱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们几乎是做什么都在一起，上学也被分在同一个班、同桌，大家区分我们的唯一方法就是头发，我的头发稍长，而弟弟的头发稍短。”

　　“自然是很能激起大家的好奇心，我还记得很多孩子都拿我们开心，有时故意把我叫成他，有时又故意把他叫成我，时间长了，连我们自己都不免会有些糊涂。而我们走在路上，也是自然吸引目光的，很多人会看着我们指指点点，当然，大多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带着羡慕和欣赏，但我总是很担心，这个时候，我就更紧地牵住弟弟的手。”

　　“我常常以为我们会那样一直紧紧牵着手，不会分开，但是奇怪的事情降临在我头上。刚刚上完一年级的暑假，母亲带着我们去一个大城市，到处都是人，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母亲去上洗手间，我和弟弟在候车厅里等着，起初我们还紧紧牵着手一起说着话，之后我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有那么一会儿注意力离开了弟弟，当我回头再去找弟弟说话时，发现身边空空的，弟弟不见了，就像突然间从我身边蒸发了一样，而我的手还保持着握着他的手的姿态。”

　　“弟弟就那么奇怪的消失了，母亲报了警，尝试了所有能寻找失踪儿童的方法，但弟弟再也没有出现，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一丝一毫痕迹都不留的消失了。母亲差一点就垮掉了，大概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才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而从此我就觉得母亲一直都恨我，恨我没有紧紧牵住弟弟的手。而我一直到现在都搞不明白，我是一直都牵着弟弟的手的。”

　　“重新回到学校，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奇怪的眼光，他们看我就像看一个只剩下一半的人一样，而我也愈发感觉到我不再完整了，为了躲避那些目光，我离开他们远远的，但有时他们仍会恶作剧的在我面前突然叫弟弟的名字，从我的错误应答或者不知所措中取乐。”

　　“我开始惧怕上学，母亲就骂我，我知道她一直都恨我，每当此时，父亲就牵着我的手躲到一边，每次上学，他也那么牵着我，一直把我送到学校门口，那多少减轻了我对于那个世界的恐惧。但奇怪的事情依然在继续。弟弟消失后的第六年，父亲也消失了。”

　　“那是一个雨天的夜晚，为躲避路上的一个行人，我们的车撞上了一棵树翻倒在路沟里，父亲挣扎着把我和昏过去的母亲从变形的车里拉出来，然后躺了下来，我在他身边大哭，他握着我的手叫我别哭，叫我要勇敢，叫我拨电话求救，叫我照顾好妈妈，他说很累先睡一会儿，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握着我的手永远睡了过去。”

　　八

　　“三年后，母亲再婚了，我又有了一个父亲。我那时刚上高中，一天晚上，母亲很罕见地带我上饭店吃饭，三个人的雅座，一个高大的男子早就等在那里。母亲把我介绍给他，他冲我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而直至快吃完饭，母亲才对我说，她和那个男子准备结婚，他就是我的新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