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在大戰爆發之前，隋雄派出了壹位牧師，約見了壹位貴族之神的牧師。
　　他倒不是想要上演什麽狗血的“下層血流漂杵，上層觥籌交錯”惡心戲碼，而是想要趁著還沒徹底翻臉之前，打聽壹些事情。
　　壹些……四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兩位牧師見面的地方是壹個飯店，頗為高檔，裏面有壹間間的包廂，不大，適合五六個朋友吃吃喝喝，又或者是兩三個人私下談點什麽事情。
　　隋雄的這位牧師先到，他進門之後二話不說就將屋內的凳子壹壹斬短了凳腿，只留壹張沒斬短的搬到房間西北角，拿出壹尊染成綠色的木雕水母像，恭恭敬敬地擺在桌子上，然後向雕像虔誠地膜拜了壹回，才將壹些酒水胡亂倒在餐桌上，然後肅然站在雕像前方側面，宛若侍者壹般，靜候對方的到來。
　　過了壹會兒，貴族之神的牧師也來了。
　　這位牧師的風格和虛空假面的牧師截然不同，壹身華麗到足以讓人不敢靠近的繡花錦袍，袍子上密密麻麻全都是魔法符文，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用魔力視覺去看，頭暈目眩是輕的，直接被照瞎了都有可能。而他本人更是肥頭大耳，壹看就知道養尊處優，那層層疊疊至少四五重的下巴，那圓嘟嘟挺起來的肥肚子，也不知道裝了多少民脂民膏。
　　相比之下，虛空假面的牧師就簡樸多了，壹身麻布衣，壹件輕甲，壹支長杖，還背著個小背包，看起來儼然是個旅行家的模樣。和貴族之神的這位牧師比起來，當真寒酸到了極點。
　　但實際上這些都是錯覺，貴族之神的牧師根本不是什麽養尊處優的癡肥廢柴，虛空假面的牧師也不是什麽窮酸旅行家，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任何壹個都有匹敵正規軍百人隊而毫不吃虧的本事，想戰就戰，想走就走。
　　高階聖職者，本就有這樣的能耐。
　　貴族之神牧師壹進來，就看到了肅然侍立於神像側前方的虛空假面牧師，然後註意到了那些被斬斷少許凳腿的凳子和灑滿酒水的桌子，忍不住苦笑壹聲。
　　按照規矩，像他們這種談判的情況，理應將雙方信仰的神祇神像請出來供奉，以示這是在神祇註視下的神聖談判。但此刻整個屋子裏面除了那些被鋸斷壹截的凳子之外，就只有灑滿了酒水的桌子，無論哪個都不適合供奉神像，倒是讓他有些為難。
　　但這位牧師畢竟也是堂堂高階，腦子機靈得很，略壹思索就想出了辦法。
　　只見他從儲物腰帶裏面拿出壹顆銀色的種子，又拿出裝聖水的容器，選了壹個幹凈的空碗，往裏面倒滿聖水，再將種子放進去，念誦咒語，於是那種子便轉瞬間生根發芽抽枝長葉，前後不過片刻工夫，已經化作壹株銀色的小樹，樹冠處不知怎的有壹處凹陷，恰恰足夠他將貴族之神的神像擺放進去，然後禱告壹番，自己也侍立於壹旁。
　　卻是在這壹會兒的時間裏面，他借助法器和聖水，臨時造出了壹處神龕。
　　此時就看得出兩家教會的底蘊不同，虛空假面教會是新興的，有人才，但缺乏資源；貴族之神教會依托人類神系，底蘊深厚，但人才相對來說就稍遜壹籌。
　　談判尚未開始，兩位牧師就已經借供奉神像這點小事交了壹回手，各有所長，難分勝負。
　　雙方神像供奉好了，兩位牧師並不開口，但虛空之中卻有神念交鋒。
　　這是兩位神祇各自降下壹絲神念，依附在各自的神像上，展開談判。
　　像這種高級牧師之間的談判，多半如此。他們只是作壹個見證，日後向教友和信徒們轉述而已，真正談判的，是雙方所信仰的神祇。
　　先開口的是貴族之神，祂也懶得寒暄，徑直詢問隋雄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眼看著雙方就要大戰，卻要秘密聯系自己？
　　隋雄也不耍花槍，實實在在地說明了來意。
　　“大概四十年前，在秘法塔聯邦有個金塔城，城裏既有妳的信徒，也有騎士之神的信徒，雙方爭鬥不休。因為騎士之神信徒們比較缺錢的緣故，漸漸落在下風。這時候有個大商人聯系了遠海商路，於是雙方壹起出發，卻在海上遇到了傳奇海怪‘暗潮’提姆薩爾，壹起死在了海裏。而他們的家人則因為買貨欠了錢，被妳的教會逼得挺慘……”隋雄將那段往事簡單說了壹下，然後問道，“我總覺得這事背後有古怪，妳以為呢？”
　　貴族之神淡然壹笑：“沒有什麽古怪，那個海怪就是我的聖職者設法引誘過來的。事實上就連那次遠航，以及借款的時候，背後也是我那位聖職者籌劃的。”
　　“可他不是也死了嗎？”
　　“為了傳教而死，死得光榮。”貴族之神說，“他的靈魂已經被我接到了神國。對於聖職者來說，這種死法有什麽不好？”
　　隋雄這才完全確定，點了點頭，又問：“我還想問另外壹件事，當年雄鷹王國內亂，親王伍茲發動叛亂，殺害國王……”
　　“這事也是我的信徒推動的。”貴族之神不等他說完，“不過跟妳之前說的那件事不同，那件事是他們自己擬定的計劃自己實行，無非呈報我批準過而已。這件事卻是我親自策劃親自推動的，為此還派出了壹位傳奇神使。”
　　“那妳為什麽在大功告成之後突然撤退，什麽好處都沒撈到呢？”隋雄並不奇怪祂的回答，但卻對後續的發展十分好奇。
　　貴族之神沈默了壹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隋雄等了許久，始終等不到回答，心中納悶，忍不住問：“妳怎麽了？這種事情也值得保密嗎？”
　　“沒什麽好保密的。”
　　“那為什麽不肯說呢？”
　　“妳何必非要問呢？”貴族之神反問，“知道這些，對妳有什麽用處？”
　　隋雄笑了笑，也沒回答。
　　還能有什麽用處？無非是好奇罷了。
　　只是，他現在真的有點納悶，為什麽貴族之神死活不肯說呢？
　　莫非……祂不能說？又或者是……不敢說？
　　想到這裏，他心中壹動，問：“是有人命令妳退出？”
　　貴族之神又裝啞巴了。
　　隋雄立刻確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當初貴族之神成功推動伍茲·伊戈爾篡位之後，立刻急不可耐地發動大清洗，原本是想要讓自己的教會壹舉占據雄鷹王國的。卻不料大清洗才完成，還沒來得及收獲勝利果實，就被光輝之主勒令推出，結果白費力氣而壹無所獲。
　　那麽，光輝之主為什麽要勒令祂退出呢？是因為和騎士之神關系很好？還是因為別的？
　　隋雄不確定，但他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到什麽消息了。
　　又沈默了壹會兒，他說：“我還有件事，想要跟妳談談。”
　　“什麽事？”
　　“妳不覺得，妳的教義還不夠完善嗎？”隋雄猶豫了壹下，還是把自己的建議說了出來，“貴族身份應該是能上能下的，祖先的光榮，不能成為讓子孫世世代代享用的資本。如果子孫不成器的話，理應失去貴族身份才對。”
　　“就像妳在西北共和國搞的那套嗎？”貴族之神顯然研究過西北共和國的貴族制度，冷笑著反問，“將祖先的奮鬥化為區區榮譽就行了？那人們流血奮鬥，還有什麽意義？”
　　“祖先的奮鬥，不是為了讓子孫後代成為被人奮鬥的對象！”
　　“不為了當人上人，誰會那麽賣力！不為了世世代代當人上人，誰會對國家和教會那麽上心！妳為什麽不去讀讀歷史！”
　　“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要向前看，要推動歷史進步才行。”隋雄勸道，“妳看已故的伊米亞·蘭佩魯斯，他就推動了歷史進步。現在還有誰沿襲當年巫師時代的做法嗎？”
　　“這麽多年過來，也就出了壹個蘭佩魯斯。”貴族之神嗤之以鼻，“妳想要讓每壹個人都當蘭佩魯斯嗎？那可不現實。”
　　“主位面的土地是有限的，可貴族的貪欲無限，這樣下去，什麽家族都不能長久，無非隔個幾十年幾百年，被貪欲壓得無路可走的人們就起來反抗，消滅貴族壹次——到時候，什麽樣的家族都會滅亡。”隋雄說，“我研究過歷史，古往今來，超過二百年的家族很少很少，大多數家族都會在第四代或者第五代的時候滅亡，主要就是因為子孫後代已經完全墮落變質，把領民壓迫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
　　“能傳四到五代，還不夠嗎？”貴族之神反問，“凡人的壽命不過那麽短，能傳承家族的光榮四五代，難道還不夠他們為之奮鬥嗎？”
　　“可是為什麽不換個更溫和的方法呢？更加進步，更能推動後世子孫不斷努力……”
　　“不行！”貴族之神硬邦邦地說，“為了區區壹點所謂的進步，就破壞長久以來的傳統，這做法很愚蠢。我不會跟破壞我核心信徒們的利益，那是我的根本所在。”
　　“……那麽，就只有我自己來做了。”隋雄深深地嘆了口氣，“到時候，妳可不要怪我。”
　　“妳如果真能推動整個貴族制度的變化，那時候我肯定已經隕落了。”貴族之神淡淡地說，“到時候，妳就把我們今天說的話，告訴新壹代的貴族之神吧。”
　　說完，臨時神龕之中的神像微微壹震，祂已經收回了那壹絲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