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有經驗

　　定陶驛東北方向八九裏處便是定陶城。
　　作為齊郡的門戶重鎮，定陶城雖不大，但城高墻厚。
　　城墻之上，三個人背手而立。
　　“燒了。”其中壹人道。
　　“火勢極大，他們做得很不錯。”另壹人道。
　　“有些古怪，火點太多，壹下子從好幾個方向都燃起……這太古怪了，比如草場那邊，並沒有安排人手，為何也會起火？”第三人道。
　　三人交換了壹個眼神，好壹會兒之後，第壹人道：“無妨，看來與我們想到壹處的不只我們壹家……那樣最好，兩件事情，壹件是接著去下壹處義倉，二件是找到我們的同行，爭取將縱火之罪嫁在他的頭上。”
　　另兩人嘎嘎笑了起來。
　　他們再望向定陶城外，看著那火焰沖天的地方，良久之後，第三人嘆了聲：“雖是如此，還是有些可惜了。”
　　“有何可惜，再不燒掉，就遮掩不住了，能儲百萬石糧的義倉，這些年入庫賬簿上是八十二萬石，但實際上僅余二十萬石不足，要怪，只能怪妳們太過心狠。”第三人道。
　　“說起來妳沒有從中獲取好處壹般！”第二人冷笑：“若以貪論，咱們誰都不弱於誰。”
　　第壹人搖了搖頭：“我可惜的是還有近二十萬石沒有運出，如今化為焦土……若不是朝廷要自齊郡調糧，我們完全可以緩緩將缺額補足，神不知鬼不覺！”
　　“犬戎人肆虐燕趙，朝廷自然要從齊郡調糧，不過現在齊郡自己也沒有糧了……朝廷自別處想辦法吧。”第二人嘲笑道。
　　“聽聞羽林中郎將楊夷在馬邑與犬戎戰，因為兵力不足，初戰失利了。”第三人嘆了口氣。
　　“失利就好，失利的話，犬戎急切之間便平定不了，燕趙今夏無糧可收，糧價必然飛漲，妳我等又可以大賺上壹筆，或許還可以乘機收得不少田地。”
　　三人再度笑了起來。
　　他們走下城時，臉色已經恢復肅穆，行到路邊，看到壹個穿紫衣的光頭異族捧缽經過，都是恭敬地行禮，然後掏出錢來，放入那異族浮圖僧的缽中。
　　“鳩摩什師，城外義倉突發大火，不可收拾，我恐火災蔓延，還請鳩摩什師為定陶百姓誦經，消災乞福。”
　　曾在鹹陽城外與趙和等人有壹面之緣的天竺浮圖教僧鳩摩什掃視這三人壹眼，然後緩緩點頭：“既是如此，理當如此。”
　　他顧不得地下骯臟，盤膝坐下，將缽放在膝邊，然後開始低聲吟誦經文。那三人虔誠地跪在他身前，合掌跟著他念誦。
　　越來越多的定陶人都站在旁邊，合掌誦經，念誦之聲也因此越來越響。就在定陶城中百姓齊聲誦經之時，在城外，那烈火騰騰的義倉邊，十余騎上，身著各種服飾的騎客冷冷看著沖天的火焰。
　　“情形如何？”壹人道。
　　“已經有人向定陶驛求救去了，程家的那個小兒在，以程家之名，他定然會說動軍隊出來救火。依我估計，驛館之外還留下兩三百官兵護衛就是極限。”
　　“如此甚好，我們回頭！”當中的那人說道。
　　他們撥轉馬頭，立刻奔離火場，奔了幾步，有壹人忽然道：“火勢不對，我們沒有燒義倉那邊，我們只燒了草場，可義倉那幾乎同時起火。”
　　“是有人也在放火，不過無所謂，火勢越大，那麽護軍來得也就越多。”中間那人道。
　　“我有些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做完這壹票，咱們手頭上分得金銀，足夠讓我們下半輩子逍遙自在，到時腰纏十萬貫，乘馬渡江去吳郡，呵呵，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又壹人道。
　　“這種事情做出來，恐怕官府窮追不舍，就怕咱們拿到了錢，卻脫不了身！”那個有些擔心的人道。
　　“放心，放心，若是做成了，官府自己才會焦頭爛額，妳這廝這麽膽小，現今可以退出啊，少妳壹個，少個人分錢，那更好！”
　　“蠢貨，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還有別人縱火，何不將此事嫁在他們身上？”那個擔憂之人道：“若能如此，咱們脫身不就更容易壹些了？”
　　他們談話聲隨著馬匹越奔越快而停了下來，只留下壹路揚塵，繞過主路，向著定陶驛而去。
　　定陶驛中，程慈看到那沖天的火光，面上已經毫無血色。
　　他沖出房間，狂奔出驛館，但轉身又回來，在馬棚裏胡亂搶了匹馬。
　　不過當他騎上馬後，卻沒有繼續往外沖，而是又下了馬，又往驛館裏跑。
　　蕭由、趙和還有李果走了出來。
　　程慈知道這三人中，李果雖然是這支護軍的中郎，名義上的最高軍事指揮，但實際上出謀劃策的是蕭由這位臨淄王相。
　　所以他毫不猶豫，跪倒在蕭由的面前。
　　“蕭國相，救火，求妳快派人救火！”
　　“妳先起來，把事情說清楚來。”蕭由把他拉起。
　　“起火方向，在定陶城，而定陶城中能夠燒起這麽大火的，唯有定陶義倉！”
　　“定陶義倉？”趙和皺了壹下眉。
　　“正是，齊郡守朱公向來仁慈愛民，他原本在齊郡任小吏，後轉為官身，輾轉仕宦二十載，皆在齊郡，每任官壹處，便要興義倉！”程慈跺著腳：“官府多余的糧食，民間百姓省出的糧食，都被他儲於義倉之中，以供災荒之需。他為齊郡守之後，更是將此策布行全郡，在齊郡要害之處，設置了十處義倉，每處義倉最多可儲糧百萬石，定陶義倉，便是其中之壹！”
　　他連珠炮壹般將事情說出來，雖然還有些沒有頭尾，不過趙和大致是明白了。
　　正在燃燒的，是百萬石糧食！
　　他想到大將軍讓他來齊郡時說過的話，要他盯緊齊郡壹點，若有什麽問題，可以便宜行事，心中猛然壹凜。
　　齊郡乃大秦天下郡國中面積人口最大者之壹，它的糧食，直接關系到大秦北方的糧食安全。
　　百萬石糧，可是數十萬人壹年的口糧！
　　在災荒年月，這甚至可以救百萬人性命。
　　“事情緊急，請蕭相國念在百姓性命之上，快快發兵！”程慈幾乎聲淚俱下了。
　　蕭由微微皺著眉，點頭道：“行，李中郎，妳帶人去……帶壹千人，火勢太大，人少不足恃……算了，我隨妳去，全軍出發，救火之事，我有經驗！”
　　趙和聽到他這話，哪怕是在這種危機之時，心裏也忍不住想起自己初見蕭由時的情形，那時就是壹場火災，而且是趙和自己縱的火。
　　說起來自己似乎與火有緣，到鹹陽第壹件事情就是縱火，到齊郡遇到的第壹個變故同樣是火。
　　連常做的那個夢，也總是充滿著綠色的火焰。
　　“不行，我不許！”
　　李果在那裏點派人馬，突然間有人叫道。
　　緊接著，那人匆匆跑了過來。
　　是董伯予。
　　他到了蕭由面前，壹把拽住了蕭由馬的韁繩。
　　“董王師，妳這是……”
　　“愚不可及，真不知道公孫涼怎麽會輸給妳們！”董伯予披頭便罵：“臨淄王至重之身，妳不留兵保護，卻要去救那個已經燒著了的義倉，妳究竟有沒有心眼，分得清孰輕孰重否？”
　　蕭由微微壹楞，然後笑了。
　　“妳怕有人來害臨淄王？”他問道。
　　“臨淄王到如今境地，除了妳們，還有誰會害他？但是，總有些小人會想要利用他！”董伯予瞪著蕭由：“臨淄王就封，總還能好好活著，可是落到這些小人手中，他便是想活也活不成了！”
　　不等蕭由再說，董伯予又道：“妳若不留兵護衛臨淄王，我立刻發信給丞相，就說妳們縱容歹人害死臨淄王！”
　　蕭由解了解自己脖子下系住帽子的繩索，心裏生出壹股煩躁。
　　不過他立刻將這煩躁按了下去：“李中郎，留下二百人保護臨淄王，另外……給董王師壹戟壹盾，既然他如此重視臨淄王安危，那麽就讓董王師執戟執盾，護住臨淄王吧！”
　　聽說留下了兩百人，董伯予松開了韁繩，他恨恨地看著蕭由：“若有什麽變故，蕭由，妳罪責難逃！”
　　蕭由沒有理他，他們縱馬出去，卻發現有人正在高處燒起狼煙，蕭由眼皮壹跳，指著那裏問道：“那是做什麽？”
　　“示警，讓左近之人都去救火。”程慈道。
　　他已經急不可耐，若是火勢就這樣蔓延下去，他們即便趕到，義倉都要被燒光了。
　　他們快馬馳出，李果不愧是將門世家，這兩千兵到他手中後二十天，便已經被他收服，所以集結得非常快。
　　但奔行五裏之後，蕭由突然壹勒馬。
　　他回頭看著趙和，趙和點了點頭。
　　“怎麽？”程慈覺得這位臨淄王相實在事情太多。
　　“不對勁，這邊火光沖天，定陶驛還需要點狼煙提醒人救火麽？”蕭由搖了搖頭：“這倒象是提醒某些人，我們已經出了定陶驛。”
　　“啊？”程慈莫名其妙。
　　“阿和，妳與樊令回去吧，帶三百人去，小心壹些，妳的性命，比起嬴祝可要貴重得多。”
　　趙和應了壹聲。
　　救火的事情，他實在不擅長，他更擅長的是放火。
　　他看了旁邊的樊令壹眼，樊令撓了撓頭。趙和頓時覺得，自己想要他來指揮這三百人，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廝是員鬥將，卻不是領兵的主兒。
　　“隨我來。”趙和點了三名郎官。
　　他們轉過身與大隊分開，然後調頭，向著定陶驛又返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