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銅宮途窮

　　銅宮。
　　此處宮室原本是天子行宮，不過後來改作了囚室，專門囚禁那些身份比較高、名聲比較大、壹時之間不好殺的人物，再後來壹些窮兇極惡之徒或者含雪難雪之人也被塞了進來。無論怎麽變化，這裏都是大秦守備最為森嚴的壹處監牢，這種情形，壹直持續到嬴吉為帝。
　　在嬴吉成為天子之後，雖然曹猛專權，但是他有意無意之中，將銅宮給荒廢了。
　　此處原本荒僻，但今天卻傳來不小的動靜。
　　鳥被這聲音驚動，紛紛騰空飛起，不壹會兒，便看到十余匹馬沿著山路飛奔而來。
　　“這便是莽山？”
　　嬴吉被親衛護衛著，壹邊跑還壹邊問道。
　　只不過他的這些親衛多是宮中衛士出身，沒有幾個到過這裏，因此誰都不能回答他的問題。
　　“大名鼎鼎的莽山賊，當初可就是以這裏出名的，而莽山便是驪山的壹支，和銅宮更是咫尺之遙……呵呵，若說當初銅宮的溫舒與莽山賊沒有關系，打死我也不信！”嬴吉也不需要他們回答，而是在馬上喃喃自語。
　　人陷入低潮之中，便愛胡思亂想，當年的舊事全都會被翻出來。
　　嬴吉也不例外。
　　哪怕早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在回途之中突然遇到刺殺，還是讓他心亂神慌，急切之中，他懷疑的第壹個對象便是趙和。
　　趙和確實是答應饒他壹命，放他出海自謀生路，但梟雄口中的話語怎麽能夠完全相信？至少嬴吉自己就覺得，這話若出自自己嘴中，是半點可信度也沒有的。
　　退壹步說，便是趙和說話算數，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呢？那些野心勃勃的將領們，哪個不想替趙和除了後患，徹底解決了嬴吉？若是嬴吉真被殺死，對方再謊稱壹個莽山賊，殺些無辜頂罪，在趙和那裏換取榮華富貴，這豈不是壹筆好買賣？
　　所以嬴吉不敢往白起廟跑，也不敢往自己軍營跑——對方分明早有埋伏，往軍營跑只會自投羅網。他彼時心急之下，幹脆選擇了向東，鉆入驪山山道之中，順勢逃到了這莽山來。
　　那位“孫道人”所說的話語，在某種程度上也激得嬴吉向東走：不是說遇山莫行麽，他偏偏要向山上而行！
　　此時他甚至都可以看到前面半山腰上的銅宮大門了。
　　不過隨他而來的護衛絕大多數都去抵擋襲擊者，仍然跟隨著他的，也只有身邊這二十余騎。
　　“進入銅宮就好了……”嬴吉喃喃說了壹聲。
　　銅宮人手雖然被裁撤，但，多少還有些的，而此地偏僻，北軍掀起的關中之亂並未波及，因此裏面大約還有幾十上百號人。到時他將這些人組織起來，至少還可以負隅頑抗，等待劉遇的救援。
　　只不過這個念頭才壹生出，他便聽到了嗡的壹聲弦響。
　　緊接著，他前方的壹名護衛啊的壹聲從馬上翻落下來。
　　嬴吉心中壹驚，忙壹扯韁繩，胯下馬長嘶著人立而起，然後又是噗的聲響，那馬脖子上中了數箭！
　　這幾枝箭都是沖著嬴吉來的，若不他的馬立起，這幾枝箭都會射在他的身上！
　　饒是如此，嬴吉嚇出壹身冷汗之余，也濺上了不少鮮血。他的那匹馬並無防護，連中數箭之下已經要仆倒。嬴吉心中兇性大發，他甩開馬蹬從馬身上滾落，整個人都靠在壹塊山石之上，然後將自己的劍拔了出來。
　　他的護衛們也已經反應過來，有人前沖試圖逼近襲擊者，有人舉起小盾來保護他，也有人催馬向林子之中避行，也不知道是想著躲開伏擊之人，還是純粹因為慌亂而逃散。
　　“賊人在哪裏，有多少？”嬴吉縮在山石之後，向壹個舉盾的衛士問道。
　　那衛士也跳下了馬，此時借著盾牌的掩護伸頭觀望，片刻之後，他悶哼了壹聲，跌坐在嬴吉身側。
　　雖然他做了壹個閃避的動作，但是仍然中了壹箭，不過好在這壹箭射中的是胳膊，並非要害。
　　壹把拔了那箭之後，衛士稟報道：“陛下，賊人數量當有二三十人，攔在我們的前面。”
　　“廢話！”嬴吉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來。
　　二三十人，都執弓箭，若放在平地之上，他們這二十余騎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之全部殺滅，但這裏是山上，而且山道狹窄崎嶇，敵情又不明確，想要突破絕非易事。
　　“對面何人，是不是有誤會？”心裏恨意翻江蹈海，但嬴吉口中卻道：“我們奉命來銅宮有事，與妳們並無冤仇……”
　　“偽帝，妳死了心吧，今日我們等的就是妳！”對面不等他說完，便有聲音傳來。
　　“唔？”嬴吉雙眉壹凝，對方知道他的身份，那更證明這次襲擊絕非意外了。
　　“爾等何人，竟然做此十惡之舉，不怕淩遲受刑麽？”壹名護衛厲聲喝道。
　　“淩遲？是了，妳這偽帝與曹猛狗賊壹般，就會以酷刑嚇人，哈哈哈哈，爺爺我們莽山賊如何會怕這個！”
　　對面倒是自承身份了，但“莽山賊”三個字傳入嬴吉耳中，他卻將信將疑。
　　在當初鹹陽之亂後，莽山賊失去了背後的靠山大宗正嬴迨，又受到曹猛、李非的全力打壓，因此很快就被清除幹凈，彼時曹猛、李非高舉屠刀，因此而死者數以千計，其中有好幾百人作為賊首淩遲。受到牽連而發配邊疆的更有萬人。整個案件遷延時日甚長，趙和到了西域之後，接收的第壹批中原流徒罪人中，便有不少是因此案而去者。
　　故此，莽山賊痛恨曹猛是正常的。
　　想到這裏，嬴吉便又道：“曹莽草菅人命，已經為朕所殺，朕為妳們莽山賊報仇，妳們為何恩將仇報卻來行刺朕？”
　　“呸，我只道天子乃是天上神人做的，哪知象妳這般忘恩負義厚顏無恥者竟然也能當天子！曹猛殘民濫殺全都為了妳，妳卻殺他以報之！妳才是恩將仇報！”對面自稱莽山賊者之中有人叫罵道。
　　嬴吉不動聲色，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叫罵而動怒。
　　地形對他們不利，他說來說去，無非是想給自己的衛士們爭取到壹點機會罷了。
　　此時衛士們大多都下了馬，紛紛閃避在道路兩旁的樹叢、山巖之後，見嬴吉拖延時間，他們當中有人便試圖繞道過去。不過山林之中灌木密集，又怕驚動了伏擊者，因此他們前進的速度不快。
　　嬴吉往那邊望了壹眼，又開口叫道：“曹猛上欺君下殘民，朕為天下大義而誅之，豈可因個人小恩小惠而縱之？對面的好漢聽清楚來，朕……”
　　他話說到這，正在想著怎麽繼續往下編時，突然間，對面傳來了壹聲慘叫。
　　嬴吉忙又看了壹眼準備繞過去的那幾名衛士，他們也都愕然，離著敵人還遠著呢。
　　心念電轉之際，嬴吉覺得這是自己的機會！
　　他原本就是個賭性極重之人，此時此刻更是不再遲疑，當即舉劍沖出：“殺！”
　　他這個天子都親自沖了出去，他的那些衛士們自然也擁了上來，眾人竭盡全力，終於沖上了那段坡道，中途竟然沒有再被人射冷箭，而且對面莽山賊中慘叫聲越來越多，因此嬴吉臉上的喜色也越來越濃。
　　但當他們沖出那狹窄的山道之時，嬴吉面色突然壹僵。
　　在他們面前，三十余人張弓搭箭，正瞄準著。
　　“假的！”嬴吉頓時明白過來，方才的慘叫聲是假的，為的不過是將他們從隱蔽的掩護之處誘出，誘到這空闊些的地方！
　　他身邊的衛士便是忠心耿耿，有二人毫不猶豫撲來，將嬴吉撲倒在地。
　　嬴吉被這二人身體壓住，他只聽到噗噗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然後他的左腳壹疼，卻是壹枝流矢紮入他的左腳大腿之後。
　　嬴吉忍著痛沒有出聲，但額頭上、臉上都有熱熱的液體流下，那是護住他的兩名衛士的血。
　　好壹會兒之後，聲音安靜下來。
　　嬴吉緊緊閉著眼睛，手抓著劍柄。
　　然後他聽到壹個聲音響起：“上去檢視，沒死的補壹下，那個偽帝應當沒死，都小心些！”
　　嬴吉長長嘆了口氣，將自己身上的衛士推開，然後坐了起來。
　　那些莽山賊正準備來搜檢屍體，他突然坐起，嚇得莽山賊壹跳，壹個個都全神戒備兵刃相向。
　　“莽山賊……姑且算妳們是莽山賊吧。”嬴吉此時倒沒有什麽懼意，他苦笑著看著這些人：“原本還想，朕身為天子，總得殺幾人墊背，卻不曾想妳們這般謹慎，連裝死的機會都不給朕……”
　　“狗皇帝，妳死到臨頭還想害人！”壹個看上去有些年輕的莽山賊怒罵道。
　　“妳們想殺朕，朕自然也想殺妳們，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麽，朕當皇帝都沒有這麽霸道，只許朕殺人而不許人殺朕。”嬴吉坐在血泊之中，他咧著嘴笑出壹口白牙：“誰是首領，朕不希望死在無名小卒之手，首領親自來取朕的首績吧。”
　　他壹邊說，壹邊將手中的劍扔出，直接掉落在方才的那個年輕山賊的腳下。
　　這群莽山賊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反應，因此壹時之間都看向他們當中的壹人。
　　嬴吉眼睛也隨之向此人望去，看來，此人就是莽山賊的首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