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8章 逝月無痕

　　很多被無意忽略，從未去在意過的事，由池嫵仸提起之時，會變得格外擊心。
　　回翻記憶，夏傾月自十六歲入冰雲仙宮後，竟的確從未去看望過夏弘義。
　　她絕非未走出過冰雲仙宮，她曾參加蒼風排位戰，曾參加他與蒼月的婚儀……因在冰雲仙宮的特殊地位，她在其中有著相當之大的自由。
　　記憶之中，甚至找不到任何壹幕她與夏弘義交談，或者相近的畫面。
　　她為失卻的親情而追求玄道，為何對自己的生父，卻如此無牽無掛，無念薄情？
　　難道，她從壹開始，就是在偽裝？連她傾盡壹切追求玄道的理由，都是謊言？
　　“看來，妳也覺得很離奇，對嗎？”池嫵仸註視著雲澈的神情變化。
　　“都無所謂了，或許，她所表現出的壹切都是假的。”雲澈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忽然道：“妳剛才是不是讀了夏叔叔的記憶？”
　　池嫵仸眼眉彎起，笑吟吟的道：“哎呀，果然被妳發現了，”
　　以池嫵仸那可怕的魔魂，想要讀取壹個下界凡人的記憶簡直不要太簡單，幾乎連壹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她之所以悄然讀取夏弘義的記憶，是這壹切的怪異，讓她無法不懷疑夏傾月究竟是不是夏弘義的親生女兒。
　　比如，夏弘義當年撿到月無垢時，她其實已懷有身孕……而這壹切被夏弘義掩下，在後來又被夏傾月所知。
　　也唯有如此，可以解釋這壹切。
　　但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
　　夏弘義的記憶之中，被他取名“冬雪”的月無垢委身他時，還是完璧之身。
　　夏傾月，的的確確是他與月無垢所育的親生女兒。
　　這個結果，無疑讓她更為疑惑。
　　還有另外壹個頗為奇怪的地方。
　　雖已別離三十多年，但夏弘義對冬雪（月無垢）的壹切記憶都極其清晰和深刻。
　　但對於女兒夏傾月的記憶，卻莫名的簡單、稀疏和模糊。
　　對夏元霸也是如此，但遠沒有夏傾月那般嚴重。
　　同時，她從夏弘義的記憶中，清晰無比的察覺到了壹種違和感。
　　池嫵仸毫無疑問是當世魂力最強之人。但，以她層面高至超越當世壹切的涅輪魔魂，竟又探知不到這種違和感究竟是什麽。
　　“以妳的性子，除非極為必要，否則是不屑做這種事的。”雲澈壹臉的無奈狀，池嫵仸對這件事，還真是執著的驚人。
　　“帝上教訓的是，妾身知錯了。”池嫵仸媚眸稍垂，壹副做錯了事的嬌怯模樣，但眸光卻是流轉迷離，忽然軟下的魔音更是瞬間酥骨入髓：“帝上要是責怪妾身的話，那妾身……晚些和玄音壹起服侍妳賠罪，好不好？”
　　雲澈雙目瞬間瞪圓，“嗖”的轉目，瞬間上湧的血液直接映紅瞳孔：“這可是妳說的，不許反悔！！”
　　“嘻嘻！”池嫵仸媚然淺笑，吐氣幽蘭：“要搞定小玄音，妾身可是有好幾百種方法哦，比如，她的……”
　　前方黑月商會的傳送玄陣忽然白芒壹閃，兩個人影並肩從中走出。
　　池嫵仸頓時止音，笑意盈盈。
　　“（╰＿╯）#”雲澈壹臉不善的看向這兩個不速之人……還是兩個熟人。
　　黑月之主紫極，以及當年至尊海殿的海皇——曲封憶。
　　看到雲澈，紫極怔了壹怔，隨之緩緩屈身下拜：“紫極拜見雲真人，雲真人尊軀蒞臨，黑月榮光無盡。”
　　多年不見，紫極依舊是那身紫袍，但他的身上竟少去了數分蒼老感，飽含智慧的眼瞳也淡去了銳利與深邃，變得格外淡雅平和。
　　而她身邊的曲封憶……
　　曲封憶跟著紫極拜下，不過很快，她的頭稍稍擡起，悄然打量著雲澈，眼神裏帶著敬畏與好奇，卻沒有恐懼，更沒有了半點當年至尊海皇的威淩。
　　察覺到雲澈目光的異樣，紫極道：“如
　　雲真人所見，內子已非當年海皇，她在傷愈之後，已是自封記憶，亦封卻了過往所有的榮辱悲喜，恩怨對錯。”
　　“原來如此。”雲澈淡淡回應。
　　曲封憶重重壹禮，道：“我雖已沒有了過往記憶，但雲真人當年的恕命與救命大恩，外子已教我銘記於心，終生不敢忘卻。”
　　說話之時，她的身軀自然而然的輕依著紫極，那是壹種源於心魂的親和與依賴。
　　紫極看了壹眼身邊的妻子，目光溫軟柔和帶著幾乎要溢出的寵溺：“而這些年，卻反而是我們夫妻最幸福安和的壹段時日，我從未見過如此無憂無慮，喜嗔皆憐的她，就連我，也已不想回到過去，至尊海殿也罷，黑月商會也罷，它們的未來與歸處，原來根本不是那麽重要。”
　　紫極淡淡而笑，笑的格外輕松釋然：“有時，我會暗自感嘆，操勞半生回首，所求之物，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雲澈點了點頭：“如此，自然是幸事。只是這天玄大陸若沒了紫先生和海皇，便是少了兩個傳奇，倒是有些可惜。”
　　“呵呵呵呵，”紫極淡淡而笑：“世有雲澈，再無傳奇。”
　　曾經天玄大陸的四大聖地，日月神宮與天威劍域被滅，皇極聖域為夏元霸所馭，而至尊海殿，也就此進入半隱之中。
　　或許用不了太久，天玄大陸的聖地便會只余皇極聖域、冰雲仙宮、鳳凰神宗。
　　“看來，是個讓人唏噓的結局？”
　　離開黑月商會，池嫵仸輕聲道。
　　“唏噓算不上，只是讓人多少有些感慨。”雲澈道：“有的人……或者可以說相當壹部分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那妳說，夏傾月這壹切的所作所為，她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麽呢？”池嫵仸轉眸問道。
　　“……”雲澈給了她壹個毫無氣勢的白眼。
　　“準備在藍極星停留多久？”池嫵仸不再故意揶揄他，笑吟吟的道。
　　雲澈想也沒想：“很久，過段時間，玄音、媚音、彩脂她們也會來……讓劫心劫靈她們也來吧，總該見見我父母的。”
　　伸手按了按鼻尖，雲澈用低了壹階的聲音道：“無心也不知哪裏的興致，老想見她們。”
　　池嫵仸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那青龍帝和蒼姝姀呢？她們也是妳公諸天下，宣世而封的帝妃，就不準備帶她們來見見父親母親嗎？”
　　“她們？”從池嫵仸的臉上，雲澈看到的卻不是開玩笑的神情：“還是算了吧。”
　　池嫵仸道：“就算是‘虛名’，多少也該維護下。畢竟，青龍帝關系著西域安定，蒼姝姀關系著南域平衡。”
　　“尤其是蒼姝姀，她還是能讓蒼釋天這個忠犬變成惡犬的唯壹可能。”
　　“惡犬？”雲澈不屑壹笑：“那就踩死他便是。”
　　“踩死容易，但要再培養壹個如他這般聽話還好用的忠犬，還真不是那麽容易。”池嫵仸壹臉憂愁狀，否則已提前開始憂心這種狀況的發生。
　　“好好好，”雲澈敗陣：“雖然不會帶她們來見我爹娘，但我偶爾會去看看她們的。剛好無心想讓我帶她去神界看看，歷經南域和西域的時候，我會順道去的。”
　　“我的帝上，”池嫵仸軟軟的吐了壹口氣：“要不要妾身幹脆幫妳把‘敷衍’二字寫到臉上？”
　　“……我去看看彩衣。”雲澈作勢欲逃。
　　“彩衣？那個嬌嬌小小，像個白玉娃娃壹樣的小妖後？”池嫵仸挑起眉尖兒：“妳才剛回來，妳的那些妻妾紅顏個個都恨不能融到妳懷裏，妳卻要去獨寵她壹個？”
　　雲澈壹臉正色道：“彩衣看著嬌小可愛，其實性子又暴又倔，這麽多年……她心裏壹定憋了很多的火氣。這幾天長輩無心他們都在，她不好發作，再不趕過去讓她暴打壹頓，我怕把我的彩衣憋壞了。”
　　“暴打？”池嫵仸似媚似嗔的睇他壹眼：“那可真的要小心壹些，把床打壞了該多可惜啊。”
　　“咳咳，我先去了。”
　　雲澈伸手壹抓，撕開空間，循著小妖後的氣息而去。
　　雲澈離開好壹會兒後，池嫵仸幽幽壹聲嘆息：“唉，妳真當我，是個壹點都不會吃醋的女人嗎？”
　　她的神識釋放，最終停留的地點，是壹個冰天雪地的存在。
　　那裏，是夏傾月曾經的師門，有夏傾月當年的師父——楚月璃。
　　昨夜與楚月嬋的交談，今日與夏弘義的對面，她反而愈加難以釋懷。
　　甚至……莫名的有些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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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風國北，冰極雪域，冰雲仙宮。
　　“感謝妳的告知。”
　　從楚月璃那裏得到的訊息，與楚月嬋並無太大差別，面對楚月璃，她問起了另壹件事：
　　“我想去看看夏傾月當年的居所，以及修煉之地。”
　　楚月璃卻是搖了搖頭道：“這壹點無法做到。”
　　“為何？”
　　楚月璃身軀側過，面向冰雪所琢的冰雲仙宮：“妳此刻所見的冰雲仙宮，並非最初的冰雲仙宮。當年的冰雲仙宮已盡毀於軒轅問天與小妖後之戰，幾乎未留下任何殘痕。”1
　　“如今的冰雲仙宮，是雲宮主潰滅軒轅問天後，引領我們所重建。所以，傾月曾經所居的冰宮，已是不在其中。”
　　“未留殘痕……”池嫵仸低念壹聲：“不止居所和修煉之地，什麽都沒有留下嗎？”
　　楚月璃不無落寞的點了點頭。
　　“那可太遺憾了。”池嫵仸低語道。
　　沒過太久，池嫵仸的身影已回到流雲城中，卻不是落於蕭門，而是壹處空曠已久的大院。
　　流雲城夏家，夏傾月與夏元霸出生成長之地。
　　隨著夏弘義去了黑月商會，這裏便壹直空了下來，常年只有壹兩個早年便跟隨夏弘義的中年家仆看院。
　　乍然看到壹個聲影居於空中，那個正無所事事的家仆嚇了壹大跳，失聲叫喊：“妳……”
　　他的聲音驟然卡止，臉上的神情也快速緩下，直至變得壹片呆滯。
　　池嫵仸緩步走近，目光掃了壹眼四周，開口道：“告訴本後，夏傾月當年的閨房，是哪壹間？”
　　家仆癡癡呆呆的擡手，指向了最裏的那間臥房。
　　池嫵仸身影壹晃，未去打開房門，直接現身家仆所指的房間之中。
　　上好的橡木大床，掛著深紫的幔帳。
　　同材質的桌椅，梳妝用的銅鏡，兩面並緊的櫃子，櫃中空無壹物。
　　這些，便是全部。
　　沒有衣物，沒有洗具茶具，沒有首飾，沒有脂粉……甚至找不到有人曾居住過的痕跡。
　　那個家仆為她魔魂所劫，不可能說謊……這便是夏傾月十六歲前壹直所居的少女閨房。
　　是夏傾月出嫁之時，全部……沒有任何壹絲遺留的帶走了嗎？
　　離開夏家庭院，池嫵仸浮身於無人可見的高空之上，獨自沈默了很久很久。
　　她的出生之地沒有任何她的遺留。
　　她曾久居的冰雲仙宮毀於小妖後與軒轅問天之戰，同樣毫無所遺。
　　月神界更是已灰飛煙滅。
　　死去的夏傾月，在這茫茫之世上，竟沒有了任何痕跡。
　　若連記憶都抹去，她便等同從未存在過。
　　“罷了。”
　　許久，池嫵仸壹聲無力的輕念。
　　“她已經死了，如今的壹切，已是再好不過的結局。我又何必再生這些多余的執著。”
　　越來越濃重朦朧的迷霧，以及心中那隱約湧上的不安感……
　　她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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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冰雲仙宮被毀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