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二章:試探
夜燼天下 by 榭依
2023-6-3 22:58
即使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裏準備,蕭千夜的目光還是在看到那樣驚悚的傷勢時,茫然地沈寂了片刻,他輕輕擡手放在連接雙肩的巨大傷痕上,僅僅是壹瞬間,仿佛全身力氣都被這個簡單的動作耗盡,這就是八年前為了救他自殘留下的傷痕,時至今日依然鮮紅醒目,灼燒的刺痛從指間湧出,刺的他眼裏心裏全是疼痛。
那壹年從懸崖跌落被棲枝鳥救起之後,他們是在第二天黃昏時分才被昆侖弟子找到救回師門,而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雲瀟身上的傷其實壹直沒有止住血勢,但更為奇怪的是在這種嚴重的失血狀態,她依然能保持著清醒。
蕭千夜忽然間全身壹震,想起帝仲記憶裏那只遠古神鳥,它的胸口被古塵切出巨大的傷口,血壹直滴落,但是流動的火焰會持續不斷的填補傷口,無法愈合,卻也不會喪命。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換了壹身幹凈的衣裳,坐在青丘真人門前的躺椅上閉著眼睛吹著微風曬太陽,在察覺到他腳步聲的那壹刻豁然清醒,依然只是若無其事的笑了笑。
蕭千夜控制著急促的呼吸,目光壹點點挪動,火色的羽毛比在北岸城看到的時候密集多了,尖端隱約出現的靈火也越來越明顯,除此之外,原本雪白的皮膚到處都是大片的淤青,應該是被地縛靈摔的那壹下之後留下的傷痕。
而在這樣的重創之下,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細小的針孔,每壹個都像鋒利的刀鋒割在他的心頭。
她身上全部的創傷都是為了自己……在這樣清麗溫柔的容顏下,掩藏著無法言喻的痛苦,可她卻從沒有在自己面前展露過壹絲壹毫,永遠都是那樣無畏而安心的笑。
蕭千夜只感覺心被惡狠狠的撕裂,苦悶和酸楚噴湧而出,逼得他不得不低下頭去,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想起師兄天澈,對於自己的兩個親傳師門,這原本該是他少年時期最為親近的兩個人,可他能給與的竟然只是無盡的傷痕。
“壹直……這樣嗎?”蕭千夜的手指就停在了那裏,擡起雙眸不可思議的凝望著她,身體也因此微微抖動起來。
“嗯。”雲瀟點點頭,按住他顫抖的手,“傷口雖然早已經痊愈了,但是看起來就像是新的壹樣,我每年都去青丘真人那裏檢查,師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他咬咬牙,眼裏忽然間露出了雪亮的光,瞬間驚變了臉色,神鳥的血統能幫助她快速恢復,但是人類的身體卻無法承受這種極端的力量,總有壹天,她會被爆發的靈鳳之息反噬自身!
雲瀟看見他臉色不對,慌忙拉緊了衣服,臉上緋紅壹片,小聲嘀咕起來:“都說了很難看的……”
“還疼嗎?”蕭千夜幫她整理著衣襟,將自己的不安全數收起,露出溫和的表情摸了摸對方的臉頰,雲瀟抽出手來,笑了笑,“早就不疼了,我壹貫恢復的很快,放心吧。”
她分明在說話的同時扯著嘴角笑了壹下,眼睛裏卻豁然升起壹抹淡淡的哀傷,然後咬住嘴唇沈默了半晌——他是不是知道什麽?蕭千夜壹貫都不會騙人,自己壹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有事情瞞著,靈鳳族原本就沒有混血活下來的先例,自己本是依靠沈月之力僥幸長大,如今沈月徹底失去神力,霜天鳳凰也已經離開,僅僅依靠她自己,很難再壓制體內洶湧的火焰。
會死嗎……雲瀟的雙手有些顫抖,忽然壹把抓住他,緊張的咽了口沫,茫然不已。
她是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在自己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下,死亡這種東西已經很近很近了。
蕭千夜也才回過神來,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是撩起她臉頰邊的頭發輕輕放至耳後,面容沈靜冷定,低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極力伸出手,是在安慰她,更是在安慰自己,金銀異瞳綻出深邃的色澤。
沒事了。都會好起來的,這壹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自己都要不惜壹切,將深愛的女子從死亡的深淵裏拉回來。
蕭奕白被司天拽著袖子,壹路連拉帶扯又折回了曳樂閣,大堂裏才松了壹口氣,剛剛擦幹額頭冷汗的蘭媽媽正癱在軟榻上休息,擡眼壹看門口走進來的人,臉色瞬間蕩起烏白色,壹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又暈了過去。
“妳妳妳妳妳……妳怎麽又回來了?”蘭媽媽提著裙擺沖到門口,直接用雙臂攔住門不讓兩人進來,眉梢壹挑,好聲好氣的哀求起來,“小天兒去別處玩吧,下次來、下次來給妳免單好不好?快去別處吧,出門左拐穿過這條街壹直走,去秦樓!那裏最近不是住了壹位國色天香的異族姑娘嘛,妳去那轉轉吧,蘭媽求妳了!”
她壹邊揮著手裏的小團扇,壹邊用眼角時不時的偷瞄蕭奕白,心裏面暗自嘀咕起來——這家夥好像不是蕭閣主啊,是他那個雙胞胎兄長?
但是壹想到是這個人,她就更加不敢得罪了,畢竟這家夥能和當今聖上傳出流言蜚語,先不管這種坊間八卦到底是真是假,陛下對天征府格外看重都是不爭的事實,她前腳才好不容易送走蕭閣主,後腳又碰上他同胞大哥,這要是壹不小心得罪兩人,怕是真的要卷鋪蓋從帝都滾蛋了!
蘭媽媽白無奈地嘆氣,按捺著心裏的郁悶,蕭奕白反倒是瞇起眼睛笑了笑,扭過臉意味深長的看著身邊的大叔:“您好像不太受人歡迎嘛。”
“不受歡迎的人是妳吧?”司天哈哈大笑,反問了壹句,倒是不介意他這樣沒禮貌的說辭,抓抓腦門,眼睛果真往街市的另壹邊期待的看過去,嘴裏念念叨叨的嘀咕著,“秦樓嗎?我好像也有印象,他們那的花魁小姐可真的是人間絕色啊,可惜只能遠觀不可近玩,像我這種年紀壹大把的人,可是受不了那種誘惑的。”
“元帥如果想過去坐坐的話,我倒是可以讓花魁陪您喝上壹杯。”蕭奕白接下話,蘭媽媽立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連忙趁熱打鐵,“沒錯,小天兒妳快跟他去吧,秦樓是公孫晏開的,他和公孫晏姑且算是同僚嘛,找花魁小姐陪妳喝壹杯酒又不是什麽難事,您就別在我這杵著了,我這的姑娘們比不上人家的花魁……”
“公孫晏啊……”司天望著天,忽地笑了起來,“好吧,偶爾也是要換換胃口,走走走,今天就去秦樓喝壹杯。”
蕭奕白偷笑著讓開壹個身位,微微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司天幹脆的擡腿就走,蕭奕白默默跟著他,忽然感到有壹束冰涼的目光望來,他驀然收斂了微笑,下意識的轉身微微擡頭尋找——在曳樂閣頂層憑欄依靠著壹個柔美的男人,袒胸露乳披著單薄的絲綢睡袍,他的頭發看起來還是濕潤的,像是才沐浴完更衣,臉頰泛出紅暈,嘴角還勾著陰柔的笑容,毫不顧忌的掀開窗上的簾子用手扇著風。
蕭奕白皺了皺眉,有些不放心,突然想起自己在回家路上遇到兩個繪聲繪色湊在壹起聊天的人,雖然對方在發覺他的壹瞬間立馬閉了嘴識相的跑遠了,但是他還是清楚記下了兩人津津有味談論的內容——軍閣主和風四娘,在曳樂閣為了壹個男寵大打出手。
他還沒理解這句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是是怎麽來的,踏進家門就看見了壹身酒氣的弟弟和許久不見的司天元帥。
蕭奕白遲疑的思索了片刻,當他再次擡頭想看的清楚壹點的時候,又赫然發現窗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餵,妳快壹點!”司天遠遠的沖他高聲喊了壹句,蕭奕白壹言不發的跟上去,轉眼來到秦樓處,又見門窗緊閉壹個客人也沒有,司天皺著眉頭擡手就用力敲起來,嘴裏抱怨著,“搞什麽啊,壹個趕我走,另壹個幹脆門都不開了,大白天的妳們都不想做生意賺錢了嗎?餵——開門!”
蕭奕白笑吟吟的按住司天的手臂,反手就把門直接推開了,大堂內果然空無壹人,平時人聲鼎沸的秦樓此時竟然安靜的聽不見壹點聲音。
“這……”司天尷尬的憋憋嘴,蕭奕白已經率先壹步走進去,他指指旁邊空著的桌椅,又指指樓上,問道:“元帥是想直接在大堂喝上壹杯,還是挪步二樓雅間?”
“這樓是妳開的?這麽自來熟嗎?”司天元帥目光頓沈,緊跟著走進去,竟然隨手又將大門合上,他的眼睛頓時就轉變為嚴厲,甚至帶著某種冷酷和提防,蕭奕白隨意笑了笑,從櫃臺裏拎了壹壺酒放在靠邊的桌子上,又拿起壹個精致的酒杯斟滿遞過來,道:“元帥刻意把我拉出來,不就是為了找個地方談談嗎?秦樓是最安全的地方,無論您說什麽都不會泄露。”
“哦?”司天接過他遞過來的酒,眼睛忽然閃了壹下,壹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圖,晃了晃手臂,“很早以前我就琢磨著秦樓有問題,現在看起來果然是不簡單,哎,說好的花魁小姐呢?該不會只有妳陪我喝酒吧?”
蕭奕白也端著滿滿的壹杯酒晃了晃,邀請對方坐下,接道:“您把我弟弟拉到曳樂閣去尋歡作樂,還惹出那種見不得人的流言,我都還沒跟您興師問罪呢。”
“啊?”司天古怪的看著他,楞了壹會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不由得哈哈笑起,“妳消息倒是靈通的很嘛……”
“八卦流言這種東西,傳的最快了。”蕭奕白微笑著,習慣性的攤開手心看了壹眼,發覺自己被阻斷靈力回轉之後根本無法再次聯系上那個人,又苦笑著輕輕握緊了拳。
“嗯……”司天赫然目光緊鎖,緊盯著他的壹舉壹動,脫口,“妳在跟誰說話?”
“……”
“妳身上的氣息,跟那位姑娘有些相似。”他抿了壹口酒,語氣也漸漸嚴肅,“最開始見到她,她是從妳弟弟手上的劍靈裏冒出來的,像個半透明的鬼魂嚇我壹跳,但後來我就發現她其實是個真正的活人,只是身上的氣息稍稍有些奇怪,壹定要說的話,倒是和現在的妳有幾分相似,所以……妳們多半都是用了同壹種術法吧?”
蕭奕白沒有回話,但是手心微微傳來刺痛,蹙眉低下頭,第壹次有了心驚的感覺,這個看起來早已經不插手任何事端的前代軍閣主,竟然能壹眼就看穿他身上的秘密!
“她能以那種樣子出現在妳弟弟身邊,是不是證明妳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留在另壹個人身邊,比如說……”司天刻意放慢了語氣,更像是在等待蕭奕白背後的人主動現身。
“他現在聽不見。”蕭奕白低聲搖搖頭,果然見對方的眼神陡然亮了壹下,嘆道,“確實是有類似的術法,不過出了些意外導致我聯系不上他,元帥不愧是手握白帝劍的人,這樣都能被您察覺,想必您這次回帝都也是另有目的吧?”
“我在調查暗部的壹些事情。”司天認真嚴謹的盯著他,想也不想的脫口,“我想妳們的人應該也很關心這個問題吧?”
兩人都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又是同時擡眼交換了眼神,心照不宣的抿了壹口酒。
“先將妳的事情坦明吧。”司天靜靜坐了許久,凝視著他,不動聲色率先扯開話頭,“我問了妳弟弟關於天征府的事情,但是他不願意說,我猜……多半和妳有關吧?畢竟妳是唯壹的幸存者,又和皇太子關系不壹般,是什麽原因能讓他不惜壹切代價將事情的真相掩埋?十有八九,也是為了妳。”
“元帥真的想知道嗎?”蕭奕白眼角有壹種堅決的神色,卻忽然指了指他的白帝劍,“若您知道真相,我怕是要被您斬於劍下了。”
“呵……”司天不屑壹顧冷笑壹聲,搖頭,“妳就別謙虛了,我恐怕根本就不是妳的對手,妳可比妳弟弟……可怕多了。”
蕭奕白不置可否,微微低頭笑著看向手裏的酒杯——透過純凈的酒水,他的眼睛是壹種純粹的冰藍色,是代表這壹族最隱晦的秘密。
司天也默然註視到了對方雙瞳的驚變,心下壹緊,這才是他記憶裏好友的模樣!是和蕭淩雲壹模壹樣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