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將別離

　　或許是太久沒有和唯壹的兄長如此長談，又或是太多堆積如山的麻煩事終於可以暫時放下，蕭千夜在壹杯飲盡之後罕見的又給自己倒滿，他原本是最厭煩酒的氣味，這次卻突然感覺有壹點沈迷，連續喝了幾杯之後，反而是蕭奕白擔心的按住他的手，勸道：“酒雖是清酒，喝的這麽快這麽猛也是會醉的，差不多行了，早點睡覺去。”
　　蕭千夜這才揉著早已經暈乎乎的腦袋迷茫的望著他，他的臉色不僅沒有醉酒之人常見的紅暈，反而微微顯得蒼白，冷聲呵笑了壹下，淡道：“把我灌醉妳不就能趁機跑了嗎？”
　　蕭奕白無奈的皺著眉，罵道：“我說了不走的，再說，我可沒灌妳酒，是妳自己逞強把自己灌醉的。”
　　蕭千夜捂著嘴，豁然感覺胸腔壹頓惡心，剛才還迷醉其中的酒香味立即就有些刺鼻起來，蕭奕白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那種冰窟壹樣的冷，但是又不知道怎麽的開始冒出冷汗，他無聲嘆了口氣，站起來將窗子推得更開壹些，讓海風吹進來散了散味，蕭千夜迷迷糊糊的盯著兄長的背影，嘴中也聽不清楚到底在念叨些什麽。
　　蕭奕白搖搖頭，上前攙著他起來，壹把就丟到了旁邊的床上，又將之前的毛毯小心的蓋好，主送收拾著碗筷。
　　“我來吧。”雲瀟微笑著按住他，從他手中接過碗筷，走在走出房門的壹剎那低頭頓步，半晌才低聲詢問，“妳真的不會走吧？”
　　蕭奕白轉過臉看著雲瀟，她的臉頰映著外面皎潔的明月，是壹種極為認真的神情。
　　他輕輕捏著毛毯的壹角，點頭笑起：“嗯，我不走。”
　　弟弟在睡夢中微顫著眼皮，壹直有點點淚光在眼角閃爍，而他只是坐在壹旁低頭看著。
　　他們是雙胞胎，他也只比弟弟早那麽壹點點來到這個世界，就憑借這壹點點的優勢，以兄長自居，時常捉弄他，拿他尋開心。
　　是真的很有趣啊……千夜生氣的時候不哭不鬧，就那麽小小年紀壹本正經的板著臉，明明每次都是弟弟要固執的和他打冷戰，偏偏每次也是他忍不住先開口來找自己說話。
　　畢竟母親是拒婚之後不顧家族反對執意嫁入天征府，這背後洶湧的勢力糾葛雖不是年幼的孩子能看明白的，但他們確實是感到了被孤立、被冷落的滋味。
　　從懂事開始，弟弟就是他最為重要的人，他不喜歡軍機八殿和法修八堂的學業，曠課也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他還是會偷偷在暗處觀察，如果有哪家的孩子故意欺負弟弟，他就會在下課的路上用偷學的術法給他們找些麻煩，看著他們落荒而逃，自己躲在壹旁笑的合不攏嘴。
　　他這樣的舉動也不是沒引起過註意，畢竟那時候他還很小，對術法的掌握也還生疏。
　　忽然，蕭奕白的神情微微晃動，幼年的壹幕幕走馬觀花壹般在眼前逝去，有壹個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卻不合時宜的越來越清晰。
　　那是壹個老人，立於黃昏之下，隔著遙遠的街道，保持著生疏的距離，卻溫柔的看向自己。
　　蕭奕白重重閉了壹下眼，立即感覺雙眸被無形的利劍刺出錐心之疼，太守公……外公？為什麽他會在這種時候忽然想起那個和自己並不親切的外公？
　　他不喜歡風家，無論是太守公，還是兩個主講師的舅舅，還是軍械庫赫赫有名的女技師三姨娘，甚至那個偶爾還會來看他們兄弟倆的四姨娘，他壹個也不喜歡。
　　或許是受到他情緒的影響，睡夢中的蕭千夜張了張口，突兀的喊了壹聲“娘”。
　　這個字將蕭奕白的心刺的血淋淋，幾乎是在瞬間擡手按住了心口，要用靈術強行壓制才能緩解這股疼痛。
　　四姨娘是朱厭殺的，外公也是朱厭殺的，他壹直都知道這些事情都是朱厭壹手所為，但明溪正值用人之際，逼著他放下私怨將壹切深埋心底。
　　蕭奕白輕輕拂過弟弟的額頭，他壹定也是清楚的，所以扳倒高成川的那壹天他沒有露出半分喜悅，而是只剩沈重的疲憊。
　　千夜對風家是有感情的，他並沒有面上看起來那麽冷漠。
　　天征府的滅門案，千夜要用多少理由才能說服自己，不去責備他這個該死的兄長？
　　甚至至今都對他真誠以待，不顧壹切的想要保護他，哪怕被人威脅利用，也在所不惜。
　　夜涼如水，西海岸平靜的海潮聲似乎可以洗滌人心，他就靜靜陪在昏睡的弟弟床前，直到天邊蒙蒙亮起才被海平線的陽光刺了壹下眼睛。
　　走出房間，雲瀟已經醒了，她壹個人靠在船邊，仰著頭看著天空翺翔的海鳥，突然想起這個姑娘可以和鳥兒交流，蕭奕白壹時來了興趣靠過去，淡淡問道：“弟妹這麽早就起床了？莫非是在和這群海鳥說什麽悄悄話？”
　　雲瀟聽見聲音看過來，她的臉在清晨稀薄的陽光下顯得明媚動人，咧著嘴開心的笑起來：“這段時間休息的可好了，他是喝醉了，要不然這會也該起床了。”
　　蕭奕白有些意外，畢竟之前從龍吟口中聽說的那些事情怎麽想都是兇險萬分，但他壹見雲瀟此刻的笑容，也就沒有追根究底繼續問下去，反倒是雲瀟奇怪的盯著他看了許久，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妳壹直都沒有問我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呢……昨天我見到妳的時候嚇了壹跳，以為這麽久沒見面，妳壹定會抓著他喋喋不休問個不停，他最怕麻煩了，妳壹問，他肯定要找借口敷衍過去，結果……妳什麽也沒問。”
　　蕭奕白笑了笑，下意識地仰起頭，慢慢說道：“我大概知道壹些，之前有位墟海的姑娘將他的劍靈送了回來，我聽說妳們闖入上天界救鳳姬去了，我壹貫不關心他的行蹤，只要知道他平安無事就好了。”
　　雲瀟驚訝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就恢復冷定，昨天重逢的時候，他確實只平靜的問了三個字——還好嗎？
　　他們真的是壹對很奇怪的兄弟，明明互相都很關心對方，每次見面，又只是簡單地報個平安，多余的話壹個不問，壹個不說，永遠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等到天色越來越亮，蕭奕白壹直默默地望著海平面，那樣刺目的陽光在他的眼中卻是呈現出壹抹散不去的陰郁，兩人本就在閑聊，雲瀟也在暗暗觀察著他臉上的擔憂之色，他時不時就會分心壹下，然後故作鎮定的低頭看著手心，知道那是分魂大法獨有的魂體聯絡，雲瀟往他身邊湊了壹步，忽然歪著頭將臉湊到了他眼前，咯咯笑起：“真的這麽擔心就趁他沒醒趕緊溜唄，我會幫妳哄哄他的，千夜可好哄了，我出馬肯定沒問題的。”
　　蕭奕白回過神來，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姑娘和自己壹樣也是經歷過分魂大法，少了壹魂壹魄的人，他勉強笑了壹下，抓了抓腦袋長嘆：“那可不行，他脾氣可差了，壹會醒了找不到我，指不定連妳壹起罵了。”
　　“他不敢罵我的。”雲瀟嘀咕了壹聲，蕭奕白轉過頭，好奇的問道，“他真的沒罵過妳？我不信，他小時候脾氣就不好，什麽憐香惜玉這種事情完全不懂的。”
　　雲瀟的臉頰微微壹紅，支支吾吾的回道：“也、也不能算罵我吧，就是我小時候練劍經常犯錯，師父又讓他沒事多教教我，所以我犯錯，師父就罵他，然後他回來……就原封不動的把師父的話重復壹遍。”
　　蕭奕白捂著嘴覺得分外有趣，有些羨慕的感慨道：“他離開的頭幾年，我壹個人總是很無聊，時常盼著他早些回來，我也好有個可以捉弄的玩伴打發時間，可我現在想起來，真的很慶幸他去了中原，入了昆侖，若非如此他不會遇見妳，肯定也就像帝都所有貴族公子壹樣找個門當戶對的大小姐成婚生子，生活或許會比現在平靜，但沒有妳，他壹定不會比現在幸福。”
　　雲瀟倏然失神，臉上的表情變得寡淡僵硬，低下頭小聲說道：“大哥真的覺得這樣好嗎？其實我現在想起來，或許……他還是沒有遇見我更好。”
　　“弟妹？”蕭奕白微微壹驚，雲瀟的唇動了壹下，然後緊緊咬住，面無表情地望著他，認真的說道：“大哥，我要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到底在哪裏，或許是壹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或許再也回不來了，我不敢告訴千夜，但我覺得他心中其實已經察覺到了，但在那壹天到來之前，我還是想陪著他，無論遇到什麽危險困難，我都想在他身邊陪著他。”
　　蕭奕白沒有回話，是根本壹個字也發不出聲，雲瀟仰著頭看著飛翔的海鳥，眼光卻飄得極遠：“他在為自己的故土而努力，或許我，也不能放棄自己的故鄉。”
　　兩人同時沈默著，在這片陽光的照耀下，迎著海風，直到雲瀟拍了拍臉頰神秘的湊過來，小聲道：“大哥妳別離開他，他看著很要強，其實也很脆弱，妳壹直是他最在意的人，妳別離開他。”
　　蕭奕白看著她，慢慢接話：“妳也是他最在意的人，我是真的希望妳們能終成眷屬。”
　　雲瀟笑咯咯的，眼裏全是落寞，漫不經心的回道：“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我要離開他，冰川之森的神守，上天界的蚩王，還有我故鄉的神鳥飛渡，他們都說我和他在壹起是違背血契，註定不會有好結果，只有妳……只有妳說希望我們終成眷屬，謝謝妳，大哥，真的謝謝妳，我很開心聽到妳這麽說。”
　　“雲瀟……”蕭奕白低低喚了壹聲，見她擺擺手踮著腳就往弟弟的房間裏跑了過去，又回頭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輕笑道：“要保密哦。”
　　西海岸的港口，愁先生仰著頭遠遠看著甲板上的人，他原本已經準備好前往柳城的駱駝，此時只是自言自語的搖了搖頭，又轉身對旁人嘆了口氣，吩咐再緩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