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再壹次

　　過了壹會，壹直緊閉的房間門才終於被推開，蕭千夜下意識的望過去，看著雲瀟扶著明戚夫人有說有笑的走出來，她罕見的穿了壹身白色的羽衣，那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織成的長裙，在家中略略昏暗的燈火下竟然有璀璨的流光星星點點的閃爍著，讓他壹時走了神，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在他的印象裏雲瀟其實很少會穿這麽素雅的白衣，在昆侖山的時候，她和所有的同門師姐妹壹樣總是穿著那身青綠色精靈壹般的紗衣，後來到了飛垣，或許是屬於神鳥的記憶逐漸蘇醒，高挑清瘦的體型加上明艷動人的容貌，讓如火如荼的紅色在她的身上顯得分外的美麗，時間久了，在他眼裏的雲瀟就是神采飛揚、熱情開朗的存在，會壹直對他露出清澈的笑，宛如烈焰驕陽。
　　直到現在，她壹身高潔入聖的白色羽衣站在前方，像浮雲映照在水面上的幻影，讓他凝滯了想要走上前的沖動，只是壹動不動的看著。
　　“發什麽呆呢？”蕭奕白不解風情的推了弟弟壹把，捂著嘴笑起來，“這是從海外蓬萊傳過來的款式，原本是以珍珠、珊瑚作為點綴，又用了幾十層薄如蟬翼的鮫綃做成裙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後來被商隊帶到了飛垣，傾衣坊拿到之後入鄉隨俗去掉了珊瑚，將珍珠磨成粉燙在裙擺上，還改良了金線和羽織，據說仿制品都在四大境賣瘋了，哈哈，果然女孩子都是愛美的，仙女裙大家都喜歡。”
　　他自言自語的說話，發現弟弟好像壹個字也沒有在聽，推了他幾次之後，忍不住癟癟嘴喃喃嘆道：“難怪賣的那麽好，看來不僅是女人喜歡，男人也很喜歡嘛！”
　　蕭千夜這才回過神來，壹扭頭看見大哥不懷好意的怪笑，自己反倒臉頰微微壹紅，明戚夫人隔著幾步的距離楞楞看了他好壹會，她似乎壹時沒把這個滿頭白發的男人和那張熟悉的臉龐融合在壹起，呆呆站了半天才又驚又喜的小跑過來壹把抓著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不住的念叨：“千夜……千夜回來了？哎呀，妳看我這記性，明明卓凡都說了妳們是壹起回來的，我竟然只記得給瀟兒帶了禮物，這、這……卓凡，卓凡！”
　　“娘！”葉卓凡趕忙攙扶著顫顫巍巍的母親，白小茶倒是懂事的從房間裏搬了張椅子放過來，明戚夫人壹手抓著蕭千夜，壹手對雲瀟揮了揮示意她過來，滿眼都是毫不掩飾的喜愛，笑呵呵的說道：“千夜啊，妳娘在世的時候有壹對青、白玉鐲，說是要留給未來的兒媳婦，她跟我顯擺了好久，說是祖傳的鐲子，她出嫁的時候什麽也沒帶，就只帶了那壹對鐲子做嫁妝，可惜她走的早，那對鐲子好像也被打壞了，不過沒事兒，我也有壹對鐲子，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本來是要留給阿雪的，現在就送給瀟兒了。”
　　她開心的笑著，像壹位仁慈的母親拉過雲瀟的手腕撫摸著鐲子，幾人心頭皆是壹陣苦澀，忍著湧上來的傷心點了點頭，明戚夫人的狀態看著是比從前精神了許多，雖然短短五年時間就已是滿頭白發，但臉色倒是透出了紅潤，眼睛也炯炯有神的亮了起來，她擡頭看了壹眼自己的兒子，又看了壹眼旁邊的蕭奕白，忽然孩子般的擡手拍了拍兩人的胸膛，罵道：“還有妳們兩個！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急死人了！”
　　“娘！”葉卓凡尷尬的咧了咧嘴，和蕭奕白心照不宣的對視了壹眼，反倒是白小茶和飛影瞬間紅了臉，明戚夫人緊握著雲瀟的手，因為開心而顯得興致高昂，“妳回來就不要走了，這幾年瘦成這樣壹看就是沒好好調養過身體，那兩個臭小子指望不上，可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妳留下來，我照顧妳……”
　　“娘，您胡說什麽呢……”葉卓凡慌忙打斷母親的碎碎念，雲瀟卻只是微笑著點了壹下頭，明戚夫人喜笑顏開的看著她，眼見著天色越來越黑，葉卓凡暗暗給白小茶使了個眼色，找著借口勸道，“娘，您想抱孫子就別耽誤人家約會了，我們先回家吃飯，壹會讓小茶推著您壹起去逛逛燈會。”
　　“好，好。”明戚夫人乖乖答應，等她走遠後葉卓凡才抱歉的看著幾人，嘆了口氣，“我娘的話妳們別放在心上，她是比以前好壹點了，可總像個孩子壹樣口無遮攔。”
　　蕭千夜小心的看著雲瀟，她雖然不記得關於自己的事情，但對神鳥族專橫霸道的血統限制還是壹清二楚，難免眼裏還是有了壹絲絲的哀傷，她下意識的轉過來，正巧和他的目光撞在壹起，頓時臉頰燒的壹片通紅，還是蕭奕白察覺到兩人之間小小的反常湊過來打圓場，指著他的房間笑呵呵道：“傻站著幹什麽，妳這壹身酒氣趕緊去換衣服，我帶著她們幾個先出去逛逛。”
　　然後蕭奕白就哄著幾個小姑娘“砰”的壹下關上了家門，他尷尬的杵在原地進退兩難，只有雲瀟背著手咯咯的笑個不停，眨著眼睛調戲道：“要我幫妳換衣服嗎？”
　　“不用……”他逃命壹樣的沖進房間，腦子壹片混亂的拉開了衣櫃，事實上他自從回到昆侖山接手軍閣之後，長年累月的大多數時間就只會習慣性穿著那身銀黑色的制服，以至於現在映入眼簾的是壹排整齊的制服，從輕薄的春夏款到厚實的秋冬款應有盡有，他皺著眉翻找了壹會，發現除去這十幾件壹模壹樣的隊服，就只剩下居家休息才會穿的常服。
　　身後傳來了雲瀟的笑聲，直接繞到他的背後好奇的瞄了壹眼，驚訝的道：“哇……壹櫃子全是這種衣服，妳平時就只穿這壹種衣服，都不會嫌膩嗎？”
　　說著她自行拿了壹件放在他身上比劃了壹下，嘀咕：“倒是蠻好看的，顯得人都精神了，就穿這個吧。”
　　“不行。”蕭千夜壹口拒絕，他已經不是軍閣的人了，如果穿著隊服在帝都城亂逛壹定會惹麻煩。
　　雲瀟轉了轉眼珠，不依不饒的哀求：“可是我想看，反正在家裏，妳換上給我看壹眼嘛。”
　　他壹貫是拒絕不了這種楚楚可憐的眼神，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本能就已經從她手裏接過了軍閣的隊服，雲瀟開心的拍了拍手，倒退著往後走了幾步，壹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蕭千夜倒吸了壹口氣，被她看的頭皮發麻，低道：“那妳先出去。”
　　“哦……”雲瀟順著他的話點頭，才轉身又立馬轉了回來，看著他僵硬的神色，笑道，“我為什麽要出去？雖然我不記得妳，但是妳哥哥喊我弟妹，還有人喊我嫂子，妳自己也承認了我是妳的妻子，正好我不討厭妳，可以重新開始喜歡妳嘛……”
　　她圍著蕭千夜轉了壹圈，歪著頭笑瞇瞇的看著他，不等再說什麽，她被壹只顫抖的手壹把抱入了懷裏，再也克制不住隱忍的感情，他的語調變得絕望：“對不起，對不起……妳花了三年的時間走完了壹百年的路途，將我平安的送到了終焉之境，可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妳手握著火種，我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阻止妳犧牲自己來救我，我只能不顧壹切的把妳推開，推的越遠妳就越安全，我從來都不想失去妳，可我壹次也沒能保護妳……”
　　“我必須用兩生之術讓妳忘了我，只有這樣妳才能從我的星辰裏掙脫，只有這樣妳才能活下去，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葬龍淵壹戰會把所有的事情拉回原點！”
　　雖然無法回憶起他說的那些事情，但她卻清晰的從這個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霍然擡頭，看著按著眉心露出苦痛表情：“還有他，他在那壹刻和我做出壹模壹樣的選擇，連他也沒有辦法在那種時候有其它的方法救妳，他甚至毀掉了自己的身體，只為了斷送妳犧牲火種的念頭。”
　　“他？”雲瀟微微壹驚，似有所感。
　　“為什麽妳壹點改變也沒有，妳對我笑，像以前壹樣和我說話……明明不記得我，可還是願意……什麽也不問的繼續做我的妻子。”
　　說完這句話，他的心頭好像壓了壹塊巨石無法呼吸，過往的傷害壹幕壹幕在眼底拂過，讓他幾乎咬牙切齒的爆發出強烈的哀傷。
　　她默默靠在他的肩上，只覺得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懷念，喃喃自語：“雖然在雲泥島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記得妳了，可妳拉著墜天的流島拼盡全力的阻止，那壹刻我知道妳不是壞人，後來妳偷偷的溜進浮世嶼，又壹個人去了葬龍淵幫助原海解除冰封，那本來都是和妳毫無關聯的事情，可妳並沒有冷眼旁觀，那時候我就很喜歡妳，就算忘記了所有，我還是很快就再壹次喜歡上了妳，我以前壹定也是這麽喜歡妳吧？”
　　他緊抱著懷裏的人，幾乎要控制不住喉間的哽咽。
　　再壹次……他到底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擁有她再壹次毫無保留的愛？
　　可悲的是，他卻不知該不該回應這份感情。
　　葬龍淵壹戰之後，眩暈的感覺越來越頻繁了，從最初的壹瞬，到短暫的數秒，雖然看起來只是微乎其微的困乏，但他知道那是某種無聲的預示，可為什麽他還是不肯松開這個已經決心放棄的人，甚至身體本能的將她緊緊擁入懷裏，不受控制的回應著她：“我愛妳……妳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她看著這個呆滯的還沈浸在過去哀傷裏的人，靦腆的笑了笑，又捏著剛才那件軍閣的銀黑色隊服在他眼前晃了晃，眨著眼睛催道：“就穿這件隊服好不好，我喜歡。”
　　他鬼使神差的接了過來，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換好了曾經的隊服，那樣英姿勃發的銀黑色，讓蒼白短發下疲倦的容顏都頓時恢復了神采，雲瀟圍著他轉了壹圈，順手幫他撫平了領口上的褶皺，拍手稱贊道：“哇……好看，這身衣服很重要吧，我希望妳能穿著它，昂首挺胸的走在自己祖國的土地上，對了，還有這個……”
　　她忽然跑了出去，然後提著瀝空劍又飛速跑了回來，雙手捧著遞到他面前，認真的囑咐：“劍靈認主，不可以送人，快收回去吧。”
　　他接過自己的劍靈，瀝空劍在手心低鳴，仿佛壹瞬間回到曾經，那些湮沒在災難裏的榮耀和夢想，都在她的笑容下枯木逢春的冒出新芽。
　　“先不說這些，走啦走啦去逛燈會，其它的事情等妳願意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雲瀟拉著他的手壹起大步跑出了房間，直到耳邊出現喧嘩的吵鬧聲，他定睛壹看發現已經在失神之際被拉到帝都城的燈會大街上。
　　她走在前面，回頭對他伸出手，星光和燈火壹起映在她的身上，透出攝人心魄的迷離之美，沖他微笑，“快點跟上！”
　　他接過那只手，大步上前牽著雲瀟，溫暖在掌心竄動，無視了周圍那些落在他身上復雜又敵視的目光，壹起沿著繁華的燈會慢慢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