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八章：不容置疑

　　“另外……”就在賢親王以為這次的交談會以金錢結束之時，他忽然又聽到了壹聲非常淡的嘆氣，蕭千夜煩躁的抓了抓頭發，苦笑，“另外還有壹件事，算是我私人的壹點請求。”
　　“哦？”賢親王頓時來了興致，想知道這個開口只要錢的年輕公子到底想說什麽，蕭千夜瞳孔微縮，似是斟酌了壹番語言，半晌才低低說道，“溫將軍被陷害壹事已經從郭佑安嘴裏親口說出，想必為他平反也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除了這樁冤案，五十年前鎮北大將軍雲業的舊事，想必王爺肯定早就調查清楚了，否則也不會安排隱娘代為掃墓了。”
　　“妳是想……”賢親王欲言又止，萬萬沒想到他說的會是這件事，蕭千夜神色嚴厲的點頭，沒有多說，而是直截了當的詢問，“將抹去的歷史公之於眾……對王爺來說不難吧？”
　　賢親王下意識的扭頭望向窗外，看著後院裏正在悶悶不樂生氣的雲瀟，仿佛明白了什麽隱秘的過往，淡淡笑道：“那件歷史是皇家的恥辱，如果時隔五十年才公之於眾，那就好比是壹記響亮的耳光，會讓皇家的顏面蕩然無存，這可比讓我付妳三倍的銀子困難多了，公子既然不是中原人，何必插手中原的歷史呢？”
　　兩人各懷心思互望著，賢親王悠然嘆息，感慨：“歷史自然可以重新書寫，但死去的人不會回來，公子不像是拘泥於過去的人，何必做無用功？”
　　蕭千夜沈默了片刻，嘆了口氣：“我不需要知道過程，我只要王爺回答行、或是不行。”
　　“在我答應妳之前，我想知道壹個答案。”賢親王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壹步，就在他剛靠近的瞬間，眼角忽然瞥見了壹道極為黯淡的白光出現在房間的壹角，頓時整個空氣都變得凝滯起來，仿佛有巨大的壓力泰山壓頂般落在他的肩頭，理智讓他咽下壹口沫，連余光都不敢再去看那裏站著的白影，雖然是冷定的繼續著剛才的問話，但已開口已經不動聲色的變換了問題，“公子所做的這壹切，可是為了那位姑娘？”
　　“是。”蕭千夜只簡短的回了壹個字，賢親王不再多言，點頭，“好，我答應妳。”
　　他默默離開房間，直到走到院子的另壹邊才感到肩頭那股壓力無聲的散去，雲瀟擡眸瞄了他壹眼，冷哼壹聲跑開了。
　　他啞然失笑，原本他是想訊問這個女人和五十年前的鎮北大將軍雲業是否有著特殊的關系，但是很明顯，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房間的角落裏，帝仲的光暈倏然出現，看著重新倒回床榻上閉目養神的人，淡笑了壹聲，眼神譏誚：“妳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蕭千夜沒有回答，擡手揉著額頭，帝仲的殘影只是壹晃就出現在他的身邊，即便是虛無的軀體依然能壹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拉開，逼著他正視自己的眼睛壹字壹頓的說道：“飛垣才從碎裂之災中重獲新生，被破壞的城市需要錢，傷病中的百姓需要錢，重整軍備也需要錢，這迫使鏡閣不得不對危險的山海集睜只眼閉只眼，因為國庫缺錢，即便心知肚明那是黑市也必須冒險交涉，妳想拿這筆錢先填補空缺，因為妳已經打算從根源上徹底消滅山海集，是這樣吧？”
　　“妳真是懂我呀。”蕭千夜厭煩的甩開他的手，即使兩人之前因為雲瀟鬧得大動幹戈，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長久的五感共存中，帝仲就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為了解的人，“山海集能短暫的帶來巨大的收益，但長此以往早晚要成禍害，壹個飽經磨難的國家想要恢復，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時間才能逐步復蘇，二十年足夠某些心懷不軌的家夥落地生根了，就像壹百年前的魔教那樣，壹點點像幽靈壹樣緩慢滲入，等到發現的時候大壩已經決堤，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國家就那麽重要？”帝仲看著他，蕭千夜也在同時鋒芒的望過來——這是他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因為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國家壹次又壹次的傷害他，他依然會為了那片土地奮不顧身。
　　“國家和瀟兒哪個重要？”帝仲重新打量了他壹下，分明語氣低沈的可怕，嘴角的笑卻是無奈的，主動為他辯解，“妳不用回答，因為她不會向我壹樣逼問妳這種問題，她只會幫妳支持妳，無論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朋友，甚至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只要是妳，她都可以不顧壹切的幫妳。”
　　帝仲眼裏的光芒黯淡了壹下，忽然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問道：“妳說——她會幫我嗎？”
　　雖不理解這句話的真實含義，蕭千夜的眼神也微微壹黯，只覺得心口有細微的刺痛：“妳開口，她壹定會。”
　　“呵，可我開不了口。”帝仲黯然的神色只持續了片刻便壹掃而空，眼前壹瞬閃爍起無言谷湖面上那個搖曳的倒影，默默擡手按住險些被破軍擊碎的軀體，有壹種錐心的劇痛正在壹點點蔓延開來。
　　這種痛，更像是某種不能言明的慚愧，讓他緊握著手心，直到把神裂之術的手掌捏的粉碎也沒有察覺。
　　神裂之術的碎片緩緩落在他的身上，帶著難以描述的哀傷，壹個奇怪的問題浮現在蕭千夜的腦中，自己開始控制不住情緒，在理智阻止之前他就下意識的脫口：“妳想她幫妳什麽？”
　　帝仲赫然回神，語氣平靜：“隨口壹說而已，別當真。”
　　蕭千夜不置可否的看著帝仲，第壹次看到他有這樣的表情，大概是實在找不到可以說的話，忽然鬼使神差的問道：“妳的國家呢？”
　　這個問題讓帝仲神思恍惚了半晌，不知道想著什麽，不覺又微微嘆息了壹聲，神色淡淡的回答：“早就毀滅了，和所有墜天的流島壹樣。”
　　蕭千夜坐了起來，雖然有部分的記憶相融，但他對帝仲的了解依然很少，看著對方殘影裏那抹完全無法理解的冷定，追問：“妳沒出手？以妳的能力，很輕松就能救下來吧。”
　　“我不是妳。”帝仲輕聲接話，不知在想些什麽，“上天界不會插手這些事情，因為墜天是每壹座流島的壽數終結，飛垣是幸運的，它先是遇到了鳳姬，然後又遇到了妳，可惜這樣的幸運兒太少太少了。”
　　仿佛觸及到什麽不願意多提的哀傷，帝仲搖搖頭終止了這個話題，蕭千夜奇怪的看著他，終於忍不住質問：“妳不會只是來和我說這些事的吧？”
　　帝仲擡手就戳在了他的額頭中心，問道：“瀟兒身上那個術法被妳轉移了，妳又不會用，轉移過去幹什麽？”
　　“用？”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瞥見帝仲嘖了壹聲舌，罵道：“這是術法又不是機器，妳以為按個開關它就會自己動起來嗎？”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仔細回想起來，自他將帝仲留在雲瀟身上的這個術法轉移之後，確實壹次也沒有感覺到異常，以至於這會忽然提起，他都楞了好壹會方才反應過來。
　　帝仲看著自己的後裔，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麽神奇的血緣才會讓他連自己的缺點都毫無改變的繼承了下來，只能忍著嫌棄繼續說道：“妳是該找個師父好好教壹下術法了，真就偏科如此嚴重，連這麽簡單的術法都不會用嗎？我第壹次在她身上留下這種術法，是因為在東濟島她被破軍打傷攪碎了半邊身體，好巧不巧她曾用相同的術法為妳大哥化解過反噬之力，最後雪原決戰的時候奚輝壹次性解除夜咒，負擔超出了術法可以承受的極限，這才陰差陽錯的二次轉移到了妳的身上，但是極限之內，妳不去碰它，它是不會起作用的。”
　　說罷他用手指在術法的中心位置輕輕揉動，果不其然瞬間就能感覺到壹股沈重的乏力山洪傾瀉般撲來，蕭千夜微微壹驚，又聽見帝仲壹聲嘆息，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過，又在他想要看清楚的剎那間安靜的閉上了雙眼：“這個術法在妳身上會讓傷勢更加嚴重難以好轉，她已經收回了火種，天火的自愈能力很強……至少比妳要強，大可不必多此壹舉。”
　　“等等……”雖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些話，蕭千夜本能的往後縮了壹下想避開帝仲的動作，然而帝仲還是在這壹刻直接抹去了額頭的術法，態度冷漠的叮囑了幾句就自行消失了。
　　帝仲的光暈無聲無息掠過雲隱山莊，壹直落到後山寂靜的小院裏才重新凝聚，他其實沒有抹去術法，而是不動聲色的重新收回了自己手裏。
　　第壹次在雲瀟身上留下術法的時候，他看著半身破碎的女子，第壹次情不自禁的親吻了她，他抱著昏迷不醒的人，又在她蘇醒的剎那間若無其事的松開了手，從那以後這份無聲的感情無可抑制的萌芽，直到去往終焉之境，兩生之術將屬於他的壹切從她的生命裏剝離，帶走了最後壹絲對他的砰然心跳，也讓這個術法悄然消失。
　　第二次在雲瀟身上留下術法的時候，他放下了這麽多年自恃為神的驕傲，只想用最簡單霸道的方法將她據為己有，也終於在那壹刻徹底的失去了她。
　　神裂之術的身子微微壹震，有無數話語在心底湧動，終究只是默默苦笑——真是可笑，他留下術法的初衷是想幫她分擔傷痛，而他現在將術法收回到自己身上，只是為了某個會將她推入噩夢的荒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