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老地方

　　天征鳥再度掠過魑魅之山墜落於北岸城外圍草海，嚴冬已至，將這壹片的茂密的草叢覆上厚厚的壹層白雪，蕭千夜對著大鳥輕聲囑咐，讓它能借著雪色掩飾碩大的身體，然後和雲瀟兩人壹起走進城內，此時正值夕陽時分，才經歷了海嘯之災的北岸城依然壹片蕭條，損壞的樓房也還未完全修繕完畢。
　　這個冬天真的好冷，冷的不僅是氣候，還有人心，木板、石磚堆砌在街頭巷尾，若長的街道僅僅拉起了幾盞夜燈，工人們三五成群的湊在壹起無聲無語的吃著晚飯。
　　蕭千夜將衣領往上拉了拉，低著頭大步快走，雲瀟大氣也不敢出，壹直緊抓著他的手臂心怦怦直跳，好在現在的北岸城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燈紅酒綠的不夜之都，破碎的城市裏人流並不算很多，也沒有人註意到行色匆匆的兩人借著越來越昏暗的黃昏悄然無聲的拐進了中心最大的酒樓——小秦樓。
　　推門而入的剎那，蕭千夜發現這座富麗堂皇的酒樓並沒有太多改變，好似那場驚天動地的海嘯也沒對它造成多少損壞，只是將中央舞姬的臺子拆了，耀眼的琉璃燈也沒有再以靈術助燃，大堂看起來寬敞了不少，整個酒樓內空無壹人，是特意為了迎接他們而提前遣散了所有的客人。
　　蕭千夜松了口氣，在從公孫晏口中聽到“老地方”三個字之後他就壹直在暗中思索，而思來想去最可能的地方，無疑就是風魔的據點之壹，小秦樓。
　　果然，沒等他繼續多想，從二樓親切的傳來壹個聲音，江行澤匆忙披了壹件衣裳從樓梯上翻身跳了下來，看見這兩個許久不見的人立刻臉上就堆滿了笑容，他趕緊壹個箭步沖過來，樂呵呵的道：“我在這裏恭候二位多時，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今夜就該到了，來來來，還是之前雲姑娘住的那間房，已經命人準備好幹凈的衣裳和點心，快去歇壹歇吧。”
　　蕭千夜先是有點意外如今的樓主換成了弟弟江行澤，但是轉念壹想江停舟應該還要留守帝都城，換他過來也確實是在情理之中。
　　江行澤本是海市裏幽凰樓的主人，眼下壹下子從青樓老板變成了酒樓店主，反而是他自己有幾分不太習慣，他尷尬的掃了壹眼空蕩蕩的大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人，連忙沖著二樓高樓喊了起來：“小霜！小霜妳快下來，客人都到了妳快起來了！”
　　他壹連喊了好幾聲，二樓的房間裏這才匆匆忙忙的跑下來壹個小丫頭，看著像才睡醒的模樣，連衣服的扣子都扣歪了，她是跌跌撞撞的沖了下來，壹溜煙的躥到雲瀟面前，然後用力咧嘴對著兩人露出壹個極盡友好的笑，俯身拱手的道：“是蕭閣主和雲姑娘吧，我叫花小霜，是風魔的人，妳們叫我小霜就好了，陛下吩咐過，這段時日如果有什麽需求，跟我說就好了。”
　　蕭千夜看著這個笑的壹臉諂媚的小丫頭，情不自禁的癟癟嘴，江行澤壹把將冒冒失失的花小霜拽回自己身邊，連連使了個眼色，花小霜看的奇怪，又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兩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呆呆站了好壹會，江行澤尷尬的掐了她壹下，壓低聲音罵道：“快帶路……”
　　“哦……哦。”花小霜才看懂他眼神裏的意思，嘟著嘴嘀咕了壹聲，“我本來就是要來帶路的呀，妳看了我半天，我還以為有其它事兒呢。”
　　雲瀟被兩人莫名其妙的舉動逗笑，緊張的心情也壹下子放松了許多，花小霜見她笑起來，輕輕“啊”了壹聲，身子已經不由自主的往雲瀟那邊挪了過去，也不管兩人只是第壹次見面，壹把用力的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雲瀟被她的動作嚇了壹跳，只見花小霜的眼裏壹點點泛起明亮的波瀾，竟然是壹種極為羨慕敬仰的神色，臉也變得紅光滿面，嘴裏面念念有詞的嘀咕道：“真的好像啊！樓主，她們真的好像啊！”
　　“像什麽？”雲瀟被這小姑娘臉上的笑容感染，感覺對方也並沒有惡意，倒是好奇的追問了壹句，江行澤皺著眉頭用力低咳了壹聲，壹只手拎著花小霜的領子就將她丟到了旁邊，趕緊好聲好氣的賠笑道，“姑娘別理她，她也不是陛下安排過來的，只是聽說能見到妳非要吵著過來。”
　　花小霜不甘心的推開江行澤，繼續湊到雲瀟身前，壹臉癡迷的說道：“海市蜃樓那會我正巧也在羽都玩呢，只是他們嫌棄我礙事不讓我來小秦樓，我就壹個人在海邊逛著，然後逛著逛著那只巨鰲就瘋了壹樣沖上岸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誰知道從魑魅之山的方向飛過來壹片火光，是壹只燒著火焰的鳳凰！它的背上站著壹個人，手上握著壹柄火色長劍，壹劍就將巨鰲打回海裏去了！”
　　雲瀟楞了壹下神，自然知道她口裏的人是誰，只見花小霜的眼睛微微上翻，笑意深綻的臉頰仿佛壹朵明艷的花，沈靜在自己的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江行澤無可奈何的擺擺手，接道：“那天她僥幸逃生之後就被鳳姬大人迷得丟了魂，又聽說妳是鳳姬大人的妹妹，這才哭著吵著壹定要來見壹見，妳要是嫌她煩，我壹會就給她趕回去。”
　　“別！別趕我回去！”花小霜瞬間回神，趕忙抓住雲瀟的手臂再也舍不得松手了，雲瀟看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臉上透著癡迷與敬仰，心裏倒是壹點也不反感，反而有壹種莫名的欣喜，索性也壹把抓住她的手，兩人有說有笑的往樓上走去。
　　“餵……”江行澤是看呆了，他開了多年青樓自認為對女人還算是了解的，然而此時竟然完全無法理解眼前兩個女人匪夷所思的行為，他僵硬的扭頭看著壹旁冷定如初的蕭千夜，情不自禁的脫口，“蕭閣主也就不管不問隨她去嗎？”
　　蕭千夜笑吟吟不說話，這樣的場面和質問好像不久之前也從羅陵先生的嘴裏蹦出來過，沒想到風魔除了烽火，竟然還有壹個什麽也不會的小丫頭花小霜？
　　時至今日，他也還是無法搞清楚當年的皇太子拉攏這群人的時候到底都看上了他們哪壹點，如果說公孫晏和蕭奕白都是身邊最為親切的人，又能理所當然的在帝都城保護他，羅陵也算是掌握著東冥八條商道的風雲人物，兩位樓主審時度勢、大隱隱於市，關鍵時刻或許有奇用，就連飛影和赤晴怎麽說也都是身懷絕技，可是那位烽火和這個花小霜，他是怎麽看都只像是會拖後腿的存在。
　　壹想到自己作為軍閣主追捕“風魔”這群通緝犯多年，而人家裏面居然還有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蕭千夜竟然有些暗自失笑，不覺發出壹聲長嘆。
　　江行澤是看不懂他臉上忽然浮起的笑容究竟是什麽意思，但見蕭千夜並沒有上樓休息的打算，問道：“蕭閣主是還有什麽其它的事情要做嗎？”
　　“嗯。”蕭千夜回過神，轉身望了望窗外，畢竟眼下是冬季，黃昏壹過天色很快就陷入壹片漆黑，而北岸城在海嘯之災過後旅人數量大幅減少，很多商家生意蕭條，索性也就早早關門熄燈睡覺去了，江行澤看他壹直望著外面，不由得愁眉緊鎖，支支吾吾的問道：“您該不會是……還要出去吧？”
　　蕭千夜想了想，知道自己的身份現在出門有些風險，但他轉而又看見樓上的雲瀟，還是心壹橫，壓低聲音說道：“我想出去買些東西，江樓主可知道現在城內還有哪裏的布莊開著門？”
　　“布莊？”江行澤被他這樣突兀壹句話問的半天沒回過神來，嘴裏念念叨叨的說道，“換洗的衣服我都已經準備好了，都是上乘的好料子，在房間裏放著呢，蕭閣主怎麽還要去布莊？”
　　蕭千夜沒有回話，江行澤瞄了他壹眼，發現他嘴角微微壹抽，眼裏竟有些羞澀的光澤在不停晃動，這壹下反倒是吸引了他的興趣，江行澤微瞇雙眼，笑吟吟湊近，畢竟是在海市那樣的地方摸爬滾打了許多年，這般明顯的情緒變化很快就被他察覺，他刻意壓低聲音，唇邊努力擠出壹抹笑容，故意推了推蕭千夜：“蕭閣主是不想想給雲姑娘買衣裳呀？怎麽著，是懷疑我的眼光挑的不好看？”
　　蕭千夜輕哼壹聲，嘴角壹揚，毫不示弱的反駁：“江樓主這麽多年流連煙花之地，我確實是擔心妳挑的衣裳不合適。”
　　“妳……”江行澤被他壹句話堵得無言以對，但他畢竟是看慣了人情世故，立馬就反應過來對方的真實目的，也不直接戳穿，而是小跳著繞到櫃臺後面翻找了半天，這才笑嘻嘻的提著兩個面具遞過來，“這是之前海市蜃樓時候留下的面具，北岸城這種外來人聚集地，戴面具也不算什麽稀奇事，蕭閣主想要取悅美人心，不如讓在下做陪，參謀壹番如何？”
　　蕭千夜從他手裏接過面具，直接就扣在了臉上，推門而出。
　　江行澤被直接無視，又氣又好笑，也是緊跟著他追了出去，北岸城的街道不似之前繁華，只有零零散散的幾盞壁燈，映照著本就殘破的城市更顯荒廢，江行澤加快腳步跟他並肩而行，嘴裏不高興的嘀咕著：“妳走這麽快幹什麽？現在的城裏和幾個月前相比可是大變樣了，妳若是要去找之前那幾家大布莊，肯定是要吃閉門羹的。”
　　蕭千夜聽見這話，霎時停步，江行澤看著面具下那雙嚴厲中透著無可奈何的眼睛，憋著笑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指著另壹條路說道：“走這邊碰碰運氣吧，那有壹家蘇繡坊，店主是飛垣人，他夫人是中原蘇州人氏，妳若是想給雲姑娘送禮物的話，他家應該是整個北岸城最合適的了。”
　　聽聞“中原蘇州”四個字，蕭千夜心下壹動，緊跟著江行澤走進這壹條小街，這裏不是北岸城的主街道，門市也不及中心大道那壹帶繁華大氣，倒是壹排過去開著不少小而精致的小商鋪，江行澤開心的哼著小曲，心情大好，說道：“蕭閣主倒是讓我出乎意料，您現在可是通緝犯啊，居然為了買件衣服大晚上還出來亂跑，您到底是想要什麽樣的衣服，嫁衣嗎？”
　　他偷偷回頭瞥了壹眼蕭千夜，即使隔著面具看不到表情，但對方眉目間微有笑意，好似也印證了他的猜測是對的。
　　江行澤輕咳了壹聲，反倒自己有幾分尷尬，眉頭緊擰湊到他耳邊連聲勸道：“嫁、嫁衣可能是買不到的哦……出嫁是女人壹輩子最重要的事情，那肯定是要提前過來親自量身定做，哪有妳這樣說買就買的？而且、而且那種衣服很華麗很顯眼，妳們是逃犯哎，可別搞的太引人註目了。”
　　“差不多的就行，她很早以前就和我說過，特別喜愛那種紅色。”蕭千夜倒是壹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腦中突然想起年少之時昆侖雪谷中的遍地紅梅，笑容中也帶上了壹絲苦澀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