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嫁衣

　　蘇繡坊就在這條街道的另壹頭，由於已經幾個月沒什麽生意，店主夫婦早早的就將大門掩上了壹半，兩人端著壹盞小燭燈，都是靠在椅子上看著書，這時候壹聽外頭罕見的傳來腳步聲，壹時都還沒反應上，兩雙眼睛楞楞的望過來。
　　“吳老板，好久不見了呀。”江行澤壹走進店門就主動摘下了面具，看起來和店主是早就相識，男人這才放下手裏的書騰地站起身迎上來，又推了壹把還在發呆的妻子讓她去把燈點上，然後才不可思議的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驚道，“江樓主，呦，您怎麽這時候跑來了？之前聽聞海市出了意外，我還在擔心您有沒有遇到危險呢！”
　　“我是命大，壹點事兒都沒有。”江行澤嘻嘻哈哈的打著馬虎，指了指身邊的蕭千夜，神秘的對吳老板說道，“這是我海市裏的常客，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今兒我是帶他來挑壹挑衣服的，您快去把店裏上好的衣服都拿出來看看吧。”
　　吳老板深深吸了口氣，能進入海市的客人多半都是來頭不小，不想讓他們這種小人物知曉身份也是人之常情，他笑呵呵的對蕭千夜壹抱拳做了個請的手勢，連連說道：“公子先去裏頭坐壹會吧，我這小店鋪許久沒有客人來過了，您別急，我這就讓內人趕緊都拿出來。”
　　蕭千夜跟著江行澤走到裏面，果然滿墻壁都掛著琳瑯滿目的衣服，確實和飛垣常用的服侍有些許差異，但他認認真真環視了壹圈之後，又感覺色彩上過於寡淡，都是以青、藍、白為主，連上面精致的刺繡大多也是些雛菊、鈴蘭之類的，他壹眼尋不到滿意的，脫口問道：“店家，我記得北岸城因為是外來旅人到飛垣之後到達的首個大城市，又是出了名的不夜之都，所以在衣飾上也更加偏向華貴，可我看您這裏的款式大多素雅，在北岸城這樣的地方，怕是不合客人口味吧？”
　　吳老板不由得壹楞，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好像對這座毀於海嘯的城市極為了解，於是問道：“這麽說公子以前是來過北岸城吧？”
　　“嗯。”蕭千夜這才意識到自己多言了，吳老板卻沒有看出他身上微妙的反應，他搖著頭用力嘆了壹口氣，唇邊浮起壹絲苦笑，“我夫人是中原人，她們那的姑娘喜歡素雅之風，但是確實如公子所言，北岸城人多復雜，為商者當然是要入鄉隨俗，我們這原本也有很多亮麗的衣服，加上中原精致的刺繡風，也算是深得人心，只不過……哎。”
　　吳老板的眼中透著壹抹哀傷，語氣漸低：“只不過前不久壹場海嘯把城給淹了，那時候我和夫人正巧去外頭挑選布料，前腳才上了岸，後腳海浪就淹過來了，好在港口就在海軍本部旁邊，這才僥幸躲過了這壹劫被海軍救下沒被淹死，好不容易回來之後，原本人聲鼎沸的北岸城是哀鴻遍野壹片蕭條啊，都這種時候了誰還想穿的光鮮亮麗？您說是不是？”
　　蕭千夜點點頭，北岸城死傷人數超過三十萬，他之前進城的時候就察覺到街上的行人非常少，城市的修復也進展緩慢，想來現在確實是沒有人有精力再註意衣著打扮了。
　　江行澤湊過來擠了擠蕭千夜，還沖他狡黠的眨眨眼，然後又拉著吳老板小聲的說道：“他是來給心愛的姑娘挑嫁衣的，那姑娘是中原人，所以我才帶他來您這的，您快讓夫人找找有沒有吧。”
　　“嫁衣？”吳老板把臉壹扭，奇怪的盯著蕭千夜，嘀咕道，“至少也得把人帶過來試試合不合身，出嫁可是大事，不能馬虎的呀！”
　　“不、不是出嫁。”江行澤趕緊打斷吳老板的話，眼中精光壹閃，“上了門的生意廢話還這麽多！難道想把客人往外趕？妳把那些紅的、粉的全部拿出來讓他自己選就行了，快去吧。”
　　吳老板壹聽這話，連連搖頭，反倒是杵在原地跟他犟起來了：“上了門的生意也要講究的，哪個女人不希望出嫁的時候漂漂亮亮的，萬壹不合身，這豈不是壹輩子的遺憾？”
　　蕭千夜笑了笑，沒想到壹個街角小商鋪的老板竟然如此較真，但轉而壹想又覺得對方說的的確有道理，於是拱手作了個揖，緩緩說道：“店家教訓的是，只是她眼下不太方便親自過來，還請店家幫忙挑壹挑，您是內行人，總比我們會選。”
　　江行澤面上紅壹陣白壹陣，撇了撇嘴，心想著這吳老板要是知道眼前人的身份肯定壹句廢話都不敢說，但又見蕭千夜反而壹副鎮定自若虛心請教的模樣，他倒是不好再多嘴什麽。
　　吳老板看他態度還算真誠，這才給了好臉色，繼續笑臉迎客，說道：“公子若是要找中原那種鳳冠霞帔，那本店確實眼下是沒有貨的，但您要是找紅衣紅裙，那倒是有壹件可以試試。”
　　蕭千夜看他瞬間神采奕奕，眼神裏好似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之光，連忙道：“可否請先生拿出來看看？”
　　吳老板眼睛咕嚕壹轉，欲言又止，江行澤輕咳壹聲打趣道：“吳老板是怕他買不起嗎？您放心，他比我還有錢呢。”
　　“比您還有錢？”吳老板情不自禁的接嘴，他自然知道江行澤是秦樓樓主江停舟的親弟弟，秦樓背後又是赫赫有名的鏡閣主公孫晏，這飛垣大陸上能比他有錢的人實在不多見啊！
　　蕭千夜瞪了江行澤壹眼，其實若是以他之前軍閣之主身份地位，買壹件貴重的衣服倒也不算什麽，可是他現在畢竟是個逃犯，怎麽也不可能帶著大把錢財到處亂跑吧？這家夥在這亂起哄擡價，不是明擺著要讓人老板借機獅子大開口嗎？
　　江行澤低低“啊”了壹聲，趕緊挪開目光，小聲道：“我付錢，我付錢就行……”
　　吳老板看見江行澤捂著嘴偷笑，臉上壹陣紅白，意識到自己失了態，沒等他給自己找臺階下身後傳來壹聲爽朗的笑，女人抱著壹個精致的木盒走過來，擡眼瞥了壹下面紅耳赤的丈夫偷偷笑道：“妳又在那動什麽歪心思了？我跟妳說了多少遍，做生意要講誠意，該賣什麽價就是什麽價，不要看著人家有錢有勢就想著亂宰壹把。”
　　“夫、夫人……”吳老板壹看就是個妻管嚴，這下女主人壹開口，他立馬心虛的站到了壹旁，狡辯道，“我沒想著宰客啊，這衣服的確貴重，又是妳親自設計制作，我還舍不得拿出來賣了呢。”
　　“這都多久沒客人光顧了，上門的生意都不做，難道妳想喝西北風去？”吳夫人開口訓斥了壹句，蕭千夜有些尷尬的看了看兩人，都說蘇州女子溫柔如水，眼目傳情，可是吳夫人看起來是早就入鄉隨俗，性子上也變得大大咧咧起來，但她轉而又嬌俏壹笑，在丈夫頭上輕輕壹戳，看著像個小女人壹般可愛，倒別有另壹番風韻，笑道，“不瞞二位貴客，這衣服是我才完成的沒多久的，確實是費了些心血，但也不是不能賣，只是這款式，怕是大多數姑娘都不合身呀。”
　　江行澤壹下子來了興趣，他湊到桌子旁邊好奇的看著吳夫人手裏那個精致非常的木盒，擠擠眼睛道：“用這麽好的盒子裝起來，難道這衣服還能是鑲金戴玉？”
　　“那倒也沒有。”吳夫人也跟著擠擠眼睛，雙手按在木盒上也不急著打開，目光如炬感慨道，“那日在港口遭遇大海嘯本是壹件驚心動魄的災事，可後來想起來那天的場面卻莫名的心潮澎湃，二位是沒有看見，真的有壹只燒著火焰的鳳凰從海上掠過呢！”
　　“妳們也看見了？”江行澤脫口而出，想起自那天之後壹直癡迷其中的花小霜，再看看眼前壹樣滿臉憧憬的店主夫妻，嘴角壹抽，好像已經猜到盒中的衣服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也？樓主也看見了？”吳夫人壹把按住他的手，絲毫不顧吳老板尷尬的癟癟嘴悄咪咪的又把她的手拽了回去，興奮之色溢於言表，“鳳凰上站著壹個人，那般耀眼的火色長裙，還有那柄燒著火焰的長劍，她就跟天神壹樣光彩照人，那只瘋了的巨鰲被她壹劍打回海中，半天都動彈不得呢！她就是異族人口中的‘鳳姬大人’吧，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我壹個中原人都要忍不住敬她為神了。”
　　“她配得上‘神’的稱呼。”蕭千夜只是淡淡接話，對鳳姬也早已改觀，吳夫人得到肯定，喜滋滋的打開木盒，眼裏又是欣喜又是為難，說道，“我僥幸回到家之後，腦子裏就壹直記著那副模樣，就從上次挑選的布料中選了相似的，憑著記憶裁出這件衣裳，只不過我剛也說了，這衣裳是照著鳳姬大人穿著的樣子剪裁的，壹般姑娘家怕是撐不起來那種氣場哦。”
　　她將木盒裏的衣裳抖開，果然是壹件精美的火色長裙，廣袖束腰，層層疊疊用了三五層輕紗，稍稍壹抖真就像火焰壹樣。
　　吳夫人用手比劃著，對蕭千夜使了個眼色，提醒道：“公子若是想買這件，那姑娘至少得有這麽高才能穿得上，還必須瘦，不然穿著不好看，也不合身的。”
　　蕭千夜仔細想了想，依舊笑意盈盈的點頭：“差不多就這麽高吧，她也很瘦，比鳳姬還要瘦很多。”
　　“要喊鳳姬大人！”吳夫人稍稍壹楞，趕緊義正言辭的糾正他的說辭，眼裏滿是不屑壹顧，嘴上嘀嘀咕咕的嘮叨著，“公子可不要情人眼裏出西施，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但真要想把這件衣裳穿成鳳姬大人那樣，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幹嘛要像鳳姬壹樣？”蕭千夜毫不客氣的反駁，“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江行澤趕緊按住他，擠過身子攔在兩人中間，悄悄在吳夫人耳邊說道：“那吳夫人可壹定要把這件衣裳賣給我了，我跟您保證，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她更合適這件衣裳。”
　　吳夫人將信將疑，但江行澤的背景她是知道的，這家夥本就是個在海市裏開青樓的主，見過的女人怕是成千上萬數也數不清，若真的有哪位姑娘能得到他的贊許，那也壹定有過人之處。
　　江行澤笑瞇瞇的，也不跟兩人繼續廢話，直接從懷中掏出壹張商行的寶鈔塞到她手裏，吳夫人眼尖的掃了壹眼，面容壹驚，低呼：“這是空票呀……”
　　“妳自己往上填價錢就好。”江行澤已經眼疾手快的將衣服整齊的疊好重新放回了木盒裏，店主夫婦吃驚的面面相覷，趕忙按住他的手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我知道樓主您不差錢，但做生意誠信為本……”
　　“多填壹些，妳們現在很差錢吧。”江行澤倒是無所謂的擺擺手，掃了壹眼在角落裏堆放整齊的行李，心中苦笑連連，又道，“我和吳老板也算是相識壹場，如今的飛垣不太平，二位若是想要回中原避避風頭，還是需要些銀子做周轉的，拿著吧，早點走，再晚可又要出事了。”
　　江行澤沒敢直言，瞥了壹眼冷定如初的蕭千夜，無可奈何的嘆氣。
　　離開蘇繡坊，街道為數不多的燈也已經全部熄滅，海風從四面八方吹得人直哆嗦，江行澤把木盒塞到蕭千夜懷裏，煞有介事的輕咳壹聲：“好了，東西也買到了，趕緊拿回去取悅美人心吧，妳可別再輕易出門了，別忘了自己是個逃犯！”
　　蕭千夜抱著木盒認真的想了想，忽然開口：“江樓主，天征府雖然是被查封了，但裏面的東西多半不會被動，麻煩樓主有空自己去裏面翻翻，若是看上什麽合適的就拿走抵賬吧。”
　　“啊？”江行澤僵硬的看著他，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較了真，趕緊擺擺手，“我還能真的收妳錢？別別別，要是被我哥知道，肯定得罵死我。”
　　“不行。”蕭千夜固執反駁，眼神尖銳，接道，“這是我答應要送她的禮物，不能用妳的錢。”
　　“哦……哦，好吧。”江行澤忍著笑只得作罷，輕輕咬著下唇，眉頭微擰撓了撓頭，嘀咕道，“天征府、天征府我還沒去過哎，私自進去拿東西不太好吧……”
　　蕭千夜沒有說話，迎著海風，好似隱約聽見了什麽聲音。
　　由遠及近，空靈悠遠。
　　他心下壹沈，豁然調轉目光往海的方向望去，這種聲音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竟然是……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