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戰殤

　　在戰場的最末端，是殿後部隊被分割的最落後的壹個隊列，拜占庭的騎兵們奮力突擊，可是奈何周圍被奧丁人團團圍住，他們仿佛落入了陷阱裏的猛獸，流幹了鮮血，喊盡了氣息，拼盡了力氣，卻終於仿佛陷入了泥塘之中！
　　壹個壹個騎兵落馬倒下，隊列的人數越來越稀疏，盡管領頭的軍官依然奮力地呼喝，手裏的長矛帶著壹團鬥氣奮力地橫掃，將鮮血噴灑而出……
　　越來越多的奧丁人圍了上來，屍體甚至將周圍的前進的方向擋住，奧丁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壹定要將這被分割在最末端的隊列吃掉，密集如林的刀斧橫在面前，如銅墻鐵壁，騎兵們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無法撞開哪怕壹個缺口！
　　最後壹個部下落馬之後，瞬間就被周圍遞過來的無數刀斧砍成了肉泥！豐納塔也早已經下馬，他的戰馬哀嘶著倒下，他的壹條腿被不知道哪裏來的壹柄長矛刺穿，拖著壹條殘腿，這位拜占庭的將領依然面色冷漠！
　　他壹手長矛，壹手短劍，站在那兒，身上的鎧甲留下了十多個裂口，全身浴血已經看不出鎧甲本來的顏色！只是他依然沒有倒下！
　　長矛最後壹次揮舞而出，爆裂的鬥氣將面前的幾個奧丁戰士直接碾碎，但是長矛終於再也無法承受這股力量，爆裂而碎！手裏的劍也早已經卷了刃，劍刃上布滿了細小的缺口！
　　豐納塔全身的鬥氣凝聚在了壹起，壹團耀眼的光芒之後，化作壹道光刃，將面前的壹個奧丁戰士直接劈成了碎片！隨即他終於腳下壹個踉蹌，往後倒下……
　　壹柄長矛刺穿了他的身體，他咬牙狠狠地壹劍將長矛斬斷，只是劍鋒也終於斷裂掉了，他握著刺穿自己腰部的斷矛，看著周圍那些如狼似虎的奧丁戰士。
　　這位神色冷漠的拜占庭軍人，忽然笑了……
　　在接受阿德裏克將軍命令的時候，他沒有壹句話。
　　在帶隊殿後廝殺的時候，他沒有壹句話。
　　在身邊的戰友同伴和部下壹個壹個倒下的時候，他沒有壹句話。
　　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鮮血已經快流光了，身體裏的力氣已經完全消失。這壹刻，周圍雖然壹片喊聲，他卻感覺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笑容，在這位拜占庭將領的臉上壹閃而逝，隨即他忽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用力將刺穿自己身體的長矛狠狠的拔了出來！傷口裏，壹腔熱血噴灑而出，他手裏的長矛卻依然帶著最後壹道銳氣，狠狠地往前刺了出去……
　　他口中湧出最後壹口氣，奮力地做出了最後壹聲吶喊！
　　“前進！！或者死……！！”
　　壹把斧頭從他的脖子砍了下去，將他最後壹句話的最後壹個音符直接斬斷，頭顱沖天而起，壹腔鮮血噴灑在天空，隨即數柄長矛從他的身上插了進去……
　　殘破的屍體倒在了地上，和周圍成百上千的屍體在壹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
　　六百余騎奮力的往外突圍，周圍的奧丁人死死糾纏，卻終於還是被敲開了壹個缺口。
　　六百余騎兵脫離了包圍圈，但是他們並沒有就此安全！眼前橫著的還有奧丁人的大營！
　　六百騎已經無法形成隊列了，散亂而狼狽地沖向了大營，大營在經過了兩次拜占庭人的沖擊之後，這壹片突破口早已經壹片狼藉，六百余騎馬踏連營，並沒有遇到太多的危險，大營裏只有零星的阻擋。
　　夏亞此刻卻落在了隊列的最後，他的馬匹終於有些吃不消了，更何況還馬背上還多了壹個受傷的凱文。身後奧丁人的馴鹿騎兵窮追不舍，呼嘯的聲音越來越近！
　　就在此刻，側面傳來了壹陣獸吼，壹群穿著白色鐵鎧的騎熊戰士沖了過來！這些不是普通的狂暴者，每壹頭黑熊都比普通的狂暴者更高大雄健，全身的筋肉鼓脹而不臃腫，身上的鎧甲也都是上等的白色精鋼！熊背上的奧丁戰士也都是統壹的手持兩米長的三棱戰槍——這戰槍的樣式，居然和黑斯廷的那壹柄頗為相似！
　　這些白鎧狂暴者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很快就從側面追了上來！夏亞雖然竭力催馬狂奔，但是他這匹戰馬終於久戰之後也受了壹些傷，馬蹄奔跑的速度米明顯慢了下來！
　　很快，壹個白鎧暴熊奔到了身邊，巨大的熊掌揮下，夏亞抓起火叉壹擋！！
　　鏗的壹聲，熊臂頓時斷裂，但是夏亞也全身壹震！他感覺到了對方強大雄渾的力量，而那熊背上的戰士在暴熊吃痛倒下的壹瞬間就躍起撲了過來！三棱戰槍掃到夏亞眼前，夏亞奮力再擋了壹下！
　　這壹下就聽見壹聲悶響，夏亞感覺到手臂狂振！三棱戰槍雖然斷裂掉了，但是那雄渾的力量卻讓夏亞感覺到胸口壹陣發悶！那個奧丁戰士落在地上，發出了壹聲瘋狂的吼叫……
　　（獸魂戰士！）
　　夏亞心中頓時雪亮！
　　他被阻了這麽壹阻，頓時又有兩個白鎧狂暴者也糾纏了上來，夏亞奮力擋下了兩記三棱戰槍，但是他的火叉畢竟太短了，護著前面卻護不著旁邊，對方的長兵器橫掃而來，他無奈只能用肉體硬扛了！
　　砰！壹聲悶響，夏亞用肩膀硬扛了壹下，頓時就聽見骨頭發出哢哢的聲音，肩膀皮開肉綻，吃了這壹擊，夏亞頓時眼前壹黑，火叉揮舞擊斷對方的戰槍，終於口中再次流出了鮮血！火叉帶著紅光將壹個獸魂戰士的手臂砍斷，看著斷肢飛起，那個家夥臉上卻毫無壹絲痛苦，眸子裏依然滿是爆裂和戾氣，瘋狂地撲了上來，飛身壹躍，居然試圖用身體將夏亞從馬上撞下去！
　　獸魂戰士！強力的獸魂戰士！！
　　夏亞被撞得壹歪，火叉貫穿了對方的腦袋，頓時將對方的腦袋切開，只是他終於壹個踉蹌被撞了下來！
　　在地上連滾了幾滾，夏亞還沒起身就感覺到身後破空的聲音，他大吼壹聲，雙目赤紅，火叉上冒出壹絲淡淡的紅光來，紅光劃出壹條雪亮的絲線，絲線所到，將壹切紛紛切斷！！
　　幾頭暴熊被直接肢解，但是那幾個獸魂戰士落在地上毫不遲疑地撲上來，夏亞已經起身，看著身後的追兵和周圍的幾個強敵，他心中沈到了谷底……
　　就在此刻，壹聲馬嘶，只看見自己的那匹戰馬已經掉轉方向往回沖來，馬上的光頭男凱文大吼壹聲，壹只手勉強拉住韁繩，強行用馬力沖了進來，壹把抓住了夏亞的頭發將他提了起來！夏亞翻身上馬，壹個獸魂戰士的戰槍刺來，他用火叉擋了壹下，隨即就狠狠壹踢馬腹，將面前壹個獸魂戰士撞開。
　　身後那幾個獸魂戰士憤怒的咆哮，奔跑追趕，但是畢竟沒有了暴熊，他們的速度很快被馬匹落下，越來越遠……
　　夏亞最後壹個躍出了敵人的大營，當馬蹄躍出大營的壹瞬間，看著前面空曠的戰場和遠處的寨墻，土鱉心中忽然生出了壹股劫後余生的快慰，他忍不住狂笑壹聲，壹手握著韁繩，壹手抱著光頭男，大叫道：“我們活下來了！光頭男！我們活下來了！”
　　凱文只是哼了壹聲，他的聲音虛弱，他的身體也仿佛在輕輕顫抖。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但是終於當夏亞奔馳到了營門口的時候，壹陣密集的弓箭將追兵擋在了後面，夏亞的馬匹沖進大門後，營門立刻就重重關上，隨即無數的木料被堆在了門口，徹底將營門堵死！！
　　夏亞的馬匹又往前沖了數十步，才終於停下，馬上的土鱉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來，他靠在凱文的背上吐著舌頭，哈哈狂笑：“老子沒死！我們回來了！哈哈哈哈！！凱文，妳他媽的又欠了我壹條命！哈哈哈哈……”
　　可笑了會兒，夏亞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上濕噠噠的，低頭壹看，只見自己橫在凱文腰間的手臂上滿是鮮血！鮮血已經將自己的衣衫和大腿上的褲子都完全浸透，而凱文的身體已經無力地靠在自己的身上，他仿佛連動都不動了。
　　壹截斷裂的槍尖刺在了光頭男的腰間，正貼著鎧甲下擺的邊緣刺了進去！鮮血早已經浸透了光頭男的衣衫，觸目驚心！！
　　夏亞頓時腦子裏壹炸，低吼了壹聲，跳下馬來，瘋狂地將凱文抱了下來。
　　光頭男的臉色蒼白如紙，以往那帶著精光的眸子此刻毫無壹絲神采。他的腰間鮮血流淌不止，躺在地上，很快就將地面染紅了壹大塊，夏亞的手輕輕落在凱文的腰部，卻不敢將那壹截槍尖拔出，他很清楚，只要壹拔槍尖，只怕立刻血崩！
　　光頭男喘息微弱，躺在那兒，夏亞將凱文的光頭扶起按在自己的大腿上，心中忽然生出了壹種無法描述的扭曲撕裂的疼痛來。
　　“凱文！我操！妳這個混蛋不許嚇唬老子！妳他媽還欠老子壹條命呢！妳他媽喘氣啊！說話啊！！”
　　光頭男的嘴唇都白了，劇烈的疼痛使得這個硬漢的身體壹陣壹陣地抽搐著，他勉強蠕動了壹下嘴唇，卻擡起手指來，指了指插在自己腰間的那半截槍尖，臉上擠出壹絲蒼白的笑來：
　　“扯，扯淡……欠妳的命……老子，還了。”
　　夏亞立刻想起了方才自己落馬，這個混蛋沖回來沖進人堆裏將自己拽出來的場面！土鱉忽然咆哮起來，大聲吼叫，他的吐沫噴在了凱文的臉上。
　　“誰讓妳還了！誰讓妳還了！不許還！妳他媽的給我欠著！老子不許妳現在還！！”
　　凱文嘴角牽動，他忽然搖了搖頭，那壹絲笑容漸漸隱去，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手指指著他的胸前：“兄弟……幫個忙……給我帶……帶回去……”
　　話音未落下，凱文的眼神就渙散掉了，口中噴出了最後壹口熱氣。
　　周圍的人已經湧了過來，卻看見夏亞將凱文抱在懷裏，兩人都坐在地上，眼看凱文斷氣，旁邊的拜占庭士兵卻都停下了腳步，站在那兒圍成壹圈。
　　此刻，沒有壹個人上前，也沒有壹個人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
　　夏亞坐在那兒，仿佛已經徹底呆住了，他死死地抱著凱文，好半天，壹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刻，沒有人忍心上來打攪夏亞，所有人的目光都註視著他。
　　過了很久，夏亞才忽然回過神來，他臉上的神色平靜得可怕，陰沈得可怕。
　　他輕輕的解開了凱文胸前的鎧甲，從他的懷裏摸出了壹塊東西。
　　展開之後……這是壹塊羊皮，壹塊已經被鮮血染紅的羊皮！！
　　羊皮上血跡斑斑，但是鮮血之下，卻是壹行壹行模糊的字跡。這些字跡是用炭筆寫上去的，而羊皮本身就已經殘破不堪，到處布滿了刮過的痕跡……
　　夏亞知道，這是壹封信——凱文寫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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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這些當兵的沒有那麽多錢買紙，而且紙張太容易損壞。所以給家裏通信都用羊皮，在上面用炭筆寫，拿到後看完了，再把字刮掉，可以反復使用。”
　　“這是我妻子的家信，嘿嘿！我可是有老婆的人，她的名字叫尤麗亞，告訴妳，她可是壹個純種的羅德裏亞女人！”
　　“她烤的肉排非常棒，有機會請妳去我家裏品嘗壹下她的手藝！妳是壹個不錯的家夥，以後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欠妳壹條命！”
　　“扯，扯淡……欠妳的命……老子，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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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亞手裏捧著那張羊皮，然後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揣進自己的懷裏貼身放好，他的每壹個動作都很輕很輕，仿佛生怕將羊皮弄壞了哪怕壹角。
　　終於，做完了這壹切，他放開了凱文的屍體站了起來，他立在那兒，雙臂開始顫抖，隨即是他的身體，當他的全身無法抑止的戰栗的時候，夏亞終於壹聲大吼。
　　這吼聲音裏帶著無限的淒厲和憤怒，猶如黑夜之中哀嚎的野獸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