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求

　　說出這些大話的時候，達克斯就坐在夏亞面前——這個家夥已經不知道多少天沒洗臉洗澡了，滿臉汙跡，雙眼烏青，眼角還藏了兩陀眼屎，身上的衣服臟的臟破的破，胸口包得緊緊，上面還有壹片紅色的血跡印滲出來……這家夥看上去比難民也強不了多少。
　　說實話，若是放在從前，有這麽壹個家夥在自己面前空口說大話吹大氣。
　　自己看上去都好像已經餓了七八天的樣子了，居然說什麽“幾十萬大軍入沙堡螻蟻，破之不難”這樣的豪言壯語，盯著兩只滿是眼屎的眼睛，瞪眼說出此等睥睨天下的話來……
　　——夏亞簡直就想壹腳踹過去！
　　不過這個家夥剛才還幫著自己打跑了黑斯廷，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似乎也有那麽點兒不符合夏亞大爺的為人。
　　看著夏亞面無表情，達克斯有些不滿：“妳不信我的話？”
　　夏亞橫了他壹眼，面無表情：“妳說呢？”
　　其實這很容易理解，要換做是妳，壹個看上去全身上下掏不出幾個銅板來的破落貨，站在妳面前對妳說“我看奧丁神皇，不過插標賣首；我看幾十萬叛軍，不過土雞瓦犬……”
　　換妳，妳也壹定以為對方是腦袋被車輪碾了。
　　“好吧，看樣子妳是不信了。”
　　達克斯也不氣惱，輕輕壹笑：“不過，夏亞雷鳴閣下，妳據擁莫爾郡半郡領土，麾下也有軍隊，難道就只想死守困地，不圖有什麽作為麽？”
　　夏亞這才瞄了這個吹牛的家夥，吐了口吐沫，斜著眼睛：“妳說呢？”
　　現在的局面明擺著，夏亞自己心裏都沒有壹條清晰的出路。
　　這些時日以來，他處心積慮，能做到的也不過就是維持現狀，說到底了，也就是“維持”這兩個字而已。
　　帝都，帝都……笑話！誰不知道帝都是這場戰爭的關鍵！
　　可這個關鍵，對於土鱉來說，卻是毫無意義！
　　帝都得守，那麽帝國縱然延續下來，可明顯的北方的領土，也不用再指望能被帝國光復了——沒有個十年八年的修養，帝國根本湊不出壹支能收服北方的軍隊來。
　　到時候，北方就是奧丁軍隊滿地跑，叛軍部隊多如狗，他夏亞手下現在不過半郡之地，城關不過丹澤爾壹處，軍隊不過不到兩萬，能不能活下去都成問題。最後的結果，多半的就是抵擋不住——幾十萬叛軍，十多萬奧丁戰士，壹人壹口吐沫都能淹死自己了！大不了帶著部下流竄到野火原上，往地精的紅色曠野壹鉆，當山大王去也。說不定還能和紮庫部落搭上關系，了不起……了不起老子捏了鼻子去抱梅林幹媽的大腿去！有梅林護著自己，就算奧丁神皇要找自己麻煩，也得掂量掂量再說吧？
　　拼死拼活的，挑撥曼寧格和科西嘉軍區打起來，也不過就是給自己爭取了壹些時間而已。
　　作為？
　　還能有什麽作為？！
　　說實話，夏亞此刻，心裏還真的沒什麽大的誌向，他之前拼死掙紮，心中不過就是存了壹個絕不向奧丁人投降的誌氣！至於今後如何，還真的沒什麽清晰的想法。
　　看著夏亞壹臉不屑的樣子，達克斯卻反而松了口氣。這個家夥的眼神裏，卻反而露出了壹絲滿意的味道來。
　　很好，很好……這樣壹個家夥，雖然還沒有開竅，不過，這不正是自己孜孜以求的麽？如果他夏亞是壹個滿腹經綸，懷抱天下，胸中野心勃勃的家夥，自己還拿什麽來忽悠住這個家夥？
　　他沒開竅，沒開竅正好！就如同白紙壹張，任憑自己描繪啊。
　　達克斯豎起壹根手指來，目光炯炯，凝神低聲喝道：“我不管妳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我只對妳說壹句！妳若是肯照我說的做，我保妳能在這亂局之中殺出壹條出路來！壹個莫爾郡，根本裝不下妳這樣的家夥！到底是成為流寇馬賊，還是將來富貴壹世，妳自己選吧！”
　　看著夏亞仿佛還不動心，達克斯心裏壹橫，吟吟壹笑，卻從懷裏摸了壹下，摸出壹枚金色的短箭來，拍在夏亞面前：“我知道只憑言語，不能打動妳。不過這件東西在手，我只要壹紙書信，就能在拜占庭北部二十六個軍區十九個郡裏，調動出數千萬金幣的經費！就算是用錢堆，用金幣來收買，也能給妳買出壹條路來！蘭蒂斯在拜占庭經營了數十年的關系，上下多少官員，即便是在那些叛軍軍區的總督府裏也有我們的人！對方的壹切布局，壹些軍略，只要我想知道的，都逃不過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只要我站在妳身邊，妳站在這帝國之北，縱然遍地烽火……哼，壹片黑暗之中，別人都是聾子，瞎子，妳卻是耳目清明！沒有人能比妳看得更清楚，聽得更明白！壹切的脈絡，都將如同妳手掌上的紋路壹般清晰！！縱然是叛軍也好，奧丁人也罷，若是有人來率軍攻打妳，對方主帥的壹切喜好習慣，軍略的優劣弊端——甚至連他晚上睡覺起幾回夜，和女人上床最喜歡什麽姿勢，這些資料，只要妳需要，我都能送到妳書桌上！！更何況，只要手裏有錢，上下起手，錢財金幣開路，哼……難道還買不來壹條活路？那些奧丁人或許難壹些，可那些叛軍軍閥軍區，難道就是鐵板壹塊？！”
　　夏亞呆住了！
　　他這下才真的動容了！擡眼死死地瞪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妳是蘭蒂斯人？！”
　　達克斯的眼神堅定如鐵，卻輕輕搖頭：“我是無國之人。”
　　看著夏亞眼神裏的疑惑，達克斯笑了笑：“妳只需要相信我，信任我，我就願意拿著這些身價來入妳的夥，然後和妳壹起大鬧壹場！在這帝國的北方，卷起壹場大大的風暴來！夏亞雷鳴閣下，妳需要做的，就是撐下去，活下去！我的判斷，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壹兩個月，拜占庭帝國自奧斯吉利亞以北，必有大變故！到時候……哼！”
　　看著達克斯眼睛裏精光四射，夏亞橫了他壹眼：“說的倒是讓人眼紅——妳又是出錢又是給老子當參謀的，妳圖什麽？”
　　達克斯嘿嘿幹笑兩聲，眼神斜了斜，卻落在了站在不遠處的艾德琳身上，很無恥地低聲道：“我要她！”
　　“……”
　　這次，夏亞沒有再猶豫了。
　　……他直接擡起腿來，大腳丫狠狠踹在了達克斯的那張英俊的臉蛋上。達克斯那張漂亮的臉蛋頓時扭成壹團，帶著兩道鼻血，朝後仰倒下去。
　　※※※
　　殿中的空氣仿佛已經凝固，雖然外面那悶雷壹陣壹陣的傳來，但是卻越發顯得這房間裏的空氣，壓抑到了極點！
　　薩倫波尼利只覺得手裏的這份封賞令沈重到了極點，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都快痙攣了，只是死死咬著牙，才終於沒有再讓手裏的這壹紙書文丟在地上。
　　腦子裏，在那轟隆隆的雷鳴聲之中，就只有那如閃電壹般的壹個詞兒直插在老宰相的心頭！
　　權臣！
　　權臣！！
　　權臣！！！
　　皇帝這是公然的命令自己當權臣啊！！
　　壹門上下，但凡有點分量的，都被拎了出來，封厚爵高官！從開國到現在，威勢如此的，除了那已經煙消雲散於歷史之中的郁金香家族，還能有誰？！
　　心裏的那壹點荒唐，猶如翻江倒海壹樣。
　　皇帝，居然命令自己當權臣？！
　　哈哈！哈哈！！
　　皇帝居然主動請求自己當權臣！！
　　“薩倫波，妳怕了？”康托斯大帝凝視著老宰相。
　　薩倫波尼利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瞬間變得毫無表情，輕輕的聲音，壹字壹字，猶如石頭壹般冷硬：“是的……陛下，我怕！”
　　老皇帝的眼神，似乎要將面前這老邁的宰相身子都看穿了，那銳利的目光，讓薩倫波尼利幾次都險些站立不住，只是不知道心裏哪裏來的壹點堅持，維持著他沒有倒下，死死的咬牙支撐著身子。
　　過了會兒，老皇帝仿佛也嘆了口氣，隨即壹番悠悠的，輕輕的，仿佛嘆息壹般的話語，卻直戳人心。
　　“……是的，妳怕了！因為妳怕但凡當權臣的，沒有壹個好下場！妳怕將來固然滿門顯赫壹時，卻最終難逃大難的解決！妳怕妳壹旦接下這張東西，若是帝國得存，今後這數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妳索羅姆家族將站在風口浪尖，除非妳族破家滅，否則就沒有結束的壹天！妳更怕今天我給妳這份封賞令，既是壹場大富貴，更是將來大難臨頭時的壹張催命符！！”
　　老皇帝的語速越說越快，語氣越說越淩厲，最後，那如電的兩道眼神之下，薩倫波尼利已經滿頭大汗，身體搖搖欲墜。
　　權臣……自古，就沒有壹個好下場的。
　　要麽，篡逆……要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除此無他！！
　　就在薩倫波尼利眼前發黑，真的就快暈倒的時候，終於，那坐在前面的老皇帝，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輕輕的，壹聲嘆息傳來。
　　那嘆息聲裏，盡顯疲憊，盡顯虛弱！
　　輕輕的，壹聲更輕微的聲音傳了來。
　　“薩倫波尼利……請妳明白，我不是在逼妳，是在……請求妳。”
　　康托斯大帝的眼神裏，那鋒芒已經消散，剩下的，此刻就只有壹個老邁龍鐘的病弱老人，那雙眸裏剩下的，只有渾濁，還有那麽壹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
　　……哀求！
　　那銳利的目光，不曾讓薩倫波尼利暈倒，那鋒利如刀的眼神，不曾讓老宰相低頭。但是偏偏，是這最後的壹點子哀求的眼神，卻讓薩倫波尼利的眼神霍然壹變！
　　他緩緩擡起頭來，直視著皇帝的眼睛，過了會兒，再緩緩地垂下頭來。深吸了口氣，語氣如山壹般凝重。
　　“陛下……我明白了。”
　　雙手將那份封賞令捧過頭來，行了壹個禮，再緩緩轉頭，轉身離去。
　　皇帝的眉目仿佛動了動，輕輕的，壹句話又飄了過去。
　　“這份東西……我已經派人送到了城外交給加西亞看過了……”
　　老宰相聽了，身子頓了頓，也沒有回頭，只是頓了壹下首，加快步伐，大步走出了門外。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門外，康托斯大帝的身子才搖晃了壹下，勉力擡手按住了床頭，用力站直了身子。
　　老皇帝的聲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壹般，又似乎是在自責：“薩倫波是壹個聰明人，他很清楚，接下這道命令，他全族就走上了壹條不歸路了……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很多人！！”
　　那個中年人的身影，在角落裏邁上壹步：“陛下。”
　　“開窗。”皇帝搖了搖頭。
　　中年人猶豫了壹下：“陛下，外面風大天寒，您的身體……”
　　“開窗！！！”康托斯大帝驟然擡頭，眼神裏冒出火焰壹般：“打開了！！”
　　那窗戶被拉開之後，壹團寒風呼嘯著灌了進來，皇帝被吹了壹下，頓時全身透骨的冰冷！他卻昂然擡起頭顱來，咬牙走到窗前，雙手死死的按在窗臺上，牙齒咬著嘴唇，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已經如染墨壹般的天空！
　　轟隆隆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那悶雷壹般的響動，讓老皇帝的眉頭挑了又挑。他低聲喝道：“這是什麽聲音！！”
　　“陛下……是雷……”
　　“是戰鼓！！是戰鼓！！”老皇帝忽然哈哈狂笑起來：“聽見麽！這是城外叛軍的戰鼓！！哈哈哈！！卡維希爾，妳若活著，看到妳算計的這壹步壹步都實現了，妳會和我站在壹起大笑嗎！會嗎！！”
　　他長笑幾聲之後，霍然擡頭，盯著漫天的烏雲，高舉雙手大吼：
　　“天！不亡我拜占庭！！”
　　這壹聲嘶啞的怒吼，卻仿佛能穿透了狂風，直插雲霄壹般！
　　聲音還未落下，那高大枯瘦的身影，忽然就朝後仰倒……